鬼故事

人面蚁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比较文学》。

  被我们揶揄为“二十一世纪的孔乙己”的杨教授还在拿着用了至少二十年的讲义照本宣科,同学们都打着连天的哈欠,只有皇甫轩还趴在桌子上很认真地写着什么,惹得好多人纷纷扭过头看。

  就是从所有女生的角度客观地说,皇甫轩都是个内外兼修的美女,被评为本校的校花绝对没有经过任何暗箱操作。

  要不是皇甫轩在两个星期前已经名花有主,投入了李时中的怀抱,可能每天晚上向皇甫轩或羞涩或大胆表白的男生还要超过一个战斗班。因此我听说好多女生们在宿舍十点熄灯以后还在被窝里感叹:这个世界真疯狂,想娶阿轩当新娘。

  我和她关系倒不错,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时中爱上了她,而我却暗恋李时中。嘘!可要替我保密哦,不然她知道了肯定不理我了。

  皇甫轩可能终于写完了,抬起手,把手下的那张纸拿起来传给后面的同学看。

  前面看过的女生都小声地啧啧赞叹:真像真像,还笑得花枝乱颤。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呢?真是!

  纸很快传到了我的手里,上面画的是一只黑身白头的蚂蚁,膘肥体壮,威风凛凛。嘻嘻,怪不得她们笑,原来蚂蚁的头上居然长着一张人脸,五官俱全,皱纹满面,还架了副老式的黑边眼镜,那不活脱脱就是杨教授的脸吗?上面还写着一行小字:我想送给杨老师的情人节的礼物。

  我这才想到,明天就是情人节了。

  皇甫轩太有才了,我瞅了一眼还在循规蹈矩有板有眼地讲课的杨教授,把它赶紧传给了后面的男生。

  最后有两个男生为了争抢那幅画,差点儿碰翻了桌子,教室里的笑声立刻连成了一片。

  杨教授放下课本,审视了半天才明白大家发笑的原因,他没有生气,习惯性地夹起课本说,今天就上到这里。

  说完就走了。

  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大家都抢着去欣赏皇甫轩的作品,我又凑了上去。

  画上那张人脸的嘴角模模糊糊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浅浅的血迹。

  我指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血迹对大家说,你们看,好像阴气很重啊?

  乌鸦嘴!我话还没说完,就有男同学对我嚷道。

  我不再说话,委屈地伏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我们学校好多学生都因为仇富心理而对我没有好的看法,他们经常说,那个柳青青呀,长相普通成绩中下,除了家里有几个破钱以外好像在她身上就再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地方了!只有皇甫轩听了后却不以为然,常对我说,别理他们,你老爸有钱开公司开工厂开宝马开发资源,难道也是你的错吗?

  一只老鼠刺溜一声从我的脚底下钻过去,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天天都有老鼠啊?什么破学校啊这是?

  讨厌死了。

  虽然上午的事情弄得我心情不好,但是晚自习我还是按时去上,四楼的阶梯教室。

  翻开《外国文学》,里面一个个像葡萄串一样的人名和地名让我如读天书,想到明天的情人节,班里已经有不少男生女生暗地里成双入对,可是我喜欢的李时中却爱上了皇甫轩,就像梁山伯爱上了祝英台那样痴情一片。为什么他爱上的不是我?想到这里,我真想跑下楼去,一个人躲在茂密的芭蕉丛里,静静地哭一场。

  抬腿欲走,我又犹豫了。也许是因为明天就到情人节的缘故吧,今天阶梯教室内的学生特多,不但座无虚席,有的座位上还坐了两个人。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要想成功抵达教室大门,我要挪开24位男同学以及6位女同学的脚,还是算了。

  突然旁边那个名字叫阿美其实和我一样一点也不美的女生尖声尖气地叫了一声:啊!蚂——蚁!

  吓死我了,不能小点声啊?我心里抱怨着,然后扭过头对她没好气地嚷了一句:“叫什么叫,是不是没见过蚂蚁啃骨头啊?”

  没想到那位叫阿美的女生叫得声音更尖了,我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能把声音喊到那样一种变形的程度,就像钢针在玻璃上划过发出尖利的颤响已经不像人的声音了,这使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旁边又有几个女生尖叫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顺着尖叫声的方向看去。

  水泥窗台上,洒满了柔和的月光,像披了一层圣洁的薄纱。

  在那层薄纱上,有好多只黑身白头的蚂蚁在忙忙碌碌地来回走动,威武雄壮,步伐整齐,仿佛要执行什么重大的任务似的,也许是受到了惊吓,它们现在都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我们。

  这些蚂蚁的个头比平时所见的蚂蚁要大十倍左右,蚂蚁的头部长着和人一模一样的脸,而且还可以看到它们大大的眼睛里的诧异。

  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今天上午皇甫轩的那幅画。同时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人面蚁。

  是的,我好像在一个科幻小说里见到过这个名字,这种蚂蚁浑身都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气息,从不和人来往,至于是自然造就还是人工培育,还无从知晓。对于它们,我们人类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没想到,它们竟然出现在了这儿。

  当然这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不知是不是蚂蚁听到了什么命令,就在几个好奇的男生想走近窗台仔细地观察它们时,它们像听到了命令似的步伐一致地快速跑开了。

  大家顿时没有了看书的热情,都围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这群不速之客。

  他们也都说就叫它们“人面蚁”了,对于它们来说,还有比“人面蚁”更好的名字吗?

  有几个好事的男生还为这群蚂蚁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打起了赌,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下自习后,我照例和皇甫轩一起回了宿舍,平时我们在路上都是有说有笑的,可是今天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没说话。快走到宿舍楼下时,她才贴近我的耳朵说,青青,我刚才怎么看到蚂蚁的嘴边有血迹啊?

  你也看到了啊!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提醒她说,你记不记得了,你上午画的蚂蚁的嘴边就有血迹的。

  真的吗?皇甫轩有点发抖地握住我的手说,不会吧?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画啊?

  没有画?那血迹是怎么来的?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我怎么知道?皇甫轩带着哭腔说。

  回到宿舍,大家还谈兴甚浓,非缠着皇甫轩把上午比较文学课上的那幅画的创作灵感交代出来,以便大家进一步深入探讨她的那幅画和晚自习上出现的蚂蚁的关系,可是皇甫轩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说自己要去找李时中,这下子我们都不干了,“你想改就改啊?”“还有没有一点点集体主义精神?”我们恶作剧地把皇甫轩摁在床上说,“不行不行,本宿舍正在讨论重大事件,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皇甫轩挣扎了半天也动弹不得,等到发觉我们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就说了句“我要睡觉了,这下你们满意了吧?”然后就赌气睡下了,不再理我们。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极了,我们也没有了瞎聊的兴致,识趣地关门,洗脚,上床。

  不多会儿,宿舍里到处激荡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窗外月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被一阵尖叫声吓醒了。

  是皇甫轩!

  皇甫轩坐在床上满脸是汗,脸色发白。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们都很着急地问她,问了半天,她才说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泓清泉中,水深没胸,水凉入骨,天色低沉,风起云涌。想喊救命,可是她不敢喊,因为有好多蚂蚁都站在岸上对着她咧嘴狂笑,嘴角挂着血迹,他们都长着一张和李时中一模一样的脸,就像自己画里的蚂蚁和晚自习上的蚂蚁一样。

  给李时中打了电话才知道,他出差了,正在千里之外的长沙。

  我们安慰皇甫轩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你想李时中了才会梦见李时中以这种方式出现吧?再说了,好多人都说梦和现实正好是相反的,说不定这是个好梦呢!

  话虽这么说,我们还是没有了睡意,眼睁睁地陪着皇甫轩捱到了东方破晓。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我还在想着皇甫轩的那幅画上的蚂蚁,晚自习上的蚂蚁,和皇甫轩梦里的蚂蚁可能存在的内在联系,以至于有好几次都差一点撞到了路边的合欢树上。

  吃饭的时候,我神经质一样的反复翻腾着米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目的,到底是想从里面找出蚂蚁来,还是想检查一下里面有没有蚂蚁。

  到了教室我才听说,昨天晚上的那群人面蚁竟然真的啃起了骨头,今天清晨有人在我们楼下发现了好多只老鼠的尸体,它们死得相当奇怪,身上的骨头包括牙齿全部消失了,瘫在地上就像一摊肉泥。生物系的学长们把尸体带到了实验室,研究发现,是一种小型的食肉类膜翅目昆虫在它的肌肉上留下了齿痕,也就是说,是它们吃掉了这些老鼠的骨头。食肉类膜翅目昆虫,让我们一下子就想到了蚂蚁,晚自习上的那群人面蚁。

  是不是它们干的呢?如果说不是它们,那还会有谁呢?

  我又想到了它们嘴边的那道若隐若现的血痕。

  看来,它们并不是食肉蚁,而是食骨蚁。

  事情一下子变得可怕多了。

  尽管今天是情人节,可是大家都高兴不起来。

  吃完晚饭我们回到宿舍,正在讨论晚上如何加强安全措施来防止那种可怕的人面蚁可能对我们进行的攻击时,有人推门,这时皇甫轩还没有回来。

  李时中在吗?一个女生从宿舍门口探出头来,是奥特波恩小姐。她是李时中所在生物工程基因实验室的主任,来自澳大利亚,生物学博士,听说一直在暗恋李时中,好在李时中对她不感兴趣。

  李时中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去长沙开会了吗?我们的宿舍长没好气地对她说。

  对不起。听说他今天提前回来了。谢谢。奥特波恩小姐转身走了。

  这个奥特波恩小姐我们都有点讨厌她。因为我们从皇甫轩的嘴里听说,李时中所在的生物工程基因实验室,名义上奥特波恩小姐是主任,是项目的主持者,李时中是助手,其实李时中才是真正的项目的主持者,奥特波恩小姐才是助手。是学校为了申请到澳大利亚的国家基金会的资金才故意这么做的。不过我们总觉得学校领导有点公报私仇的味道,实验室成立三个月前李时中不过是在学校申请科研资金的问题上和负责科研的副校长公开吵了一架,至于这样吗?

  皇甫轩回来后听说李时中回来了,就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头发,我们都既有点羡慕又有点妒忌地看着她的瀑布般的长发在她的手中变换着各种形状。

  皇甫轩外有美貌,内有气质,在我们这所以理工著称的大学里高等数学的成绩还遥遥领先,无人能望其项背。众所周知,可以证明一个人智商的非高等数学莫属,所以其他方面已经无须多说。用一句话来说,皇甫轩在所有方面已经达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成为了我们学院历史上公认率最高的院花,让男生心仪,让女生眼红。

  我曾经听到那个叫阿美的女生说过这样一句让人喷饭的话:上帝如此把美貌和智慧集于皇甫轩一身,难道说上帝的脑子也会进水?

  她的男朋友李时中是我们学校生物工程专业的最年轻的博士,高大帅气,除了生性耿直,和学校领导一直不和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缺点,和皇甫轩倒是挺般配,因此也让女生少了闲言碎语。听皇甫轩说最近他们实验室在生物工程方面取得了非常重大的突破,奥特波恩小姐还得到了国际上有关科学基金的支持,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突破,皇甫轩也不知道。

  其实工作都是李时中做的,奥特波恩小姐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主持者而已,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愤愤不平。

  等到皇甫轩梳洗打扮完毕走出宿舍后,宿舍里开始议论皇甫轩此行晚上的活动安排。女生就是如此,对爱情总是充满了莫名的渴望和无穷的想象,短时间内达成了统一意见,我毛遂自荐地要求跟在皇甫轩的后面,负责采集皇甫轩和李时中的原始证据进行跟踪报道。

  李时中在学校假山后面的喷瀑崖下的小潭边坐着,皇甫轩依偎在他的旁边,我躲在假山半山腰的山洞里,正好可以俯视到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是一个很适于偷窥的位置。居高临下,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这让我感到脸红心跳,我又想看到他们亲热,又不想看到他们亲热。

  李时中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轩轩,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吗?因为今天是情人节啊!

  说完他把手伸进口袋里,他的口袋鼓鼓的,好像有什么东西。

  皇甫轩有点激动地说,你想送我的礼物是不是一只长着人脸的蚂蚁啊?

  不错。是奥特波恩小姐告诉你的?李时中愣了一下,有点兴奋地指了指口袋说,它们是我精心培育出来的新物种,我还给它们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人面蚁呢。这是我从它们中间挑出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只,这样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你说多浪漫啊!

  这和奥特波恩小姐没关系。皇甫轩站起身来说,你知不知道,这种浪漫的人面蚁会要人命的!

  不可能啊!它生性温柔,长相可爱,天生一张娃娃脸,两只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小嘴,还会甜甜地笑呢,我想如果把它推到市场上当做宠物来饲养,肯定会风靡全球的。李时中也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说。

  什么人面蚁,明明是食骨蚁。昨天它们啃了好多老鼠的骨头,你不知道?皇甫轩轻轻的推了李时中一下。

  啊,这么说,是奥特波恩小姐那里出了问题。李时中又推了推眼镜。

  这样下去是要出人命的。皇甫轩的声音大了起来。

  我去看看,去看看。李时中快步向生物楼跑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李时中还是没有回来,可是皇甫轩还是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在月色下,如一尊美丽的女神。

  我心里真替她着急,你傻啊,要是李时中一夜都不回来呢?

  月亮将要落山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两点的时候吧,我突然想到了皇甫轩昨天晚上做的那个可怕的梦。

  这么说,梦里的一切都要在现在重演?啊,要赶紧拉皇甫轩走,不然……

  我不敢想下去,赶紧跑下假山。

  我到了皇甫轩的跟前,皇甫轩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无视我的存在。

  我拉住她的手,才发觉她的手是冰冷冰冷的。再摸摸她的脸也是冰冷冰冷的。

  啊,她满嘴是血,面目狰狞,一只硕大的人面蚁从她的嘴里钻出来,看到了我,又掉转身子重新钻了进去。

  我掀了掀她的裙子,她的两只膝盖上是两个木碗大小的血洞,有血在向外流,雪白的膑骨已经荡然无存。

  啃骨头,是人面蚁在啃骨头!

  我一想到这一点,就仿佛可以听到蚂蚁在啃骨头的声音,咯嘣,咯嘣,咯咯嘣……

  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不过我只是在栽倒的时候摔伤了肩膀,其他并无大碍。

  正如我所担心的一样,皇甫轩全身的骨头一半以上严重缺失,骨头创面上布满了细小的齿痕,

  有的地方深入骨髓,心跳呼吸均已停止,送到医院不到十分钟,医院就开出脑死亡通知书把皇甫轩推进了太平间。

  李时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生物楼和奥特波恩小姐指手画脚地吵得不可开交。当大家七手八脚把他们拉开告诉他这个噩耗时,他先是大哭后是大笑,最后光着脚丫子从生物楼一直跑到图书馆,坐在图书馆门前的阶梯上对着火辣辣的太阳傻笑。

  他疯了。

  所有的人都在猜想,皇甫轩的死和奥特波恩小姐应该有一定的关系。

  有的说,是奥特波恩小姐从自己国内带来了这种诡异的蚂蚁,它碰到了美食,所以动了杀机。

  还有的说,是奥特波恩小姐杀害了皇甫轩,因为她爱上了李时中,所以才指使这种蚂蚁对皇甫轩下了毒手。顺便把皇甫轩当成了自己的实验品。

  最恐怖最荒诞不经也是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一群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目的不明长得人模人样五官秀美的食骨蚁在奥特波恩小姐的带领下排着一字形的长队大摇大摆地闯入了大学校园,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啃完了皇甫轩的骨头,又围着校园示威性游行了几圈,然后逃之夭夭。

  结果好多家长都往学校打电话询问此事,学校的三部办公电话上班时间的三天内全部占线,搞得校长气得开了学校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校会,反复强调我们最亲密无间的奥特波恩小姐是为了科学才来到我们学校的,是缘分也是机遇。我们和澳大利亚永远是邻居也永远是朋友也永远是战友,这种经过考验的友谊不是某个别有用心的人能挑拨离间的,希望大家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大家听着校长充满浓厚官方色彩的演讲,笑成一片。

  只有我没笑,我总感觉校长的意思是说那个别有用心的人就是李时中,可李时中不是疯了吗?这么说学校打算把李时中公报私仇地推出来当这次事件的替罪羊来舍车保帅了?

  嗯,有这个可能!

  警察带走了李时中,没过几天又放了回来,一个十足的疯子,你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一名警察叔叔如是说。

  果然不出所料,学校所在的生物学院适时地召开了学校科研部门的紧急会议,会议一致通过决议,立即停掉李时中的研究工作,并且把责任全推到了李时中的身上,并声称一切皆是李时中的个人行为,与学校无关,学校对此不负任何责任。

  同时被警察带走的还有我和奥特波恩小姐。

  警察不厌其烦地对我所知道的事情细节作了无数次的询问,直到他们认为我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毫无保留第说干净了为止。

  奥特波恩小姐并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她私下里对我说,对于警察的询问,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有些事情关系到他们生物项目的核心机密。奥特波恩小姐说,项目中的核心机密就像国家机密一样,是谁也不能告诉的。

  我朝她嚷道:你对警察还保密?你这样,对得起皇甫轩吗?对得起李时中吗?

  你误会了。奥特波恩小姐有点着急地打着手势对我说,我以一个澳大利亚人的人格保证:我会尽我的力量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找出幕后的凶手,同时也还李时中一个清白,还我一个清白。

  我握住了奥特波恩小姐的手说,让我们一起努力吧!我们永远站在一起。

  我从奥特波恩小姐的嘴里知道,李时中确实正在进行着美洲食肉蚁和别的蚂蚁的基因片段改造粘贴的研究。至于这种人面蚁,奥特波恩小姐其实并不知情。它为什么会嗜骨如命,奥特波恩小姐更是一无所知。李时中那天凌晨在生物楼和奥特波恩小姐吵得不可开交,就是因为他听了皇甫轩的话,所以误以为是奥特波恩小姐在人面蚁的基因实验上动了手脚。

  奥特波恩小姐带我去了他们的生物楼六楼,在走廊的最深处,打开三道铁门两道木门后就是属于她的生物工程基因实验室,里面漆黑一团。

  打开灯,才发现里面全是一排一排的方方正正的大小柜子。

  从里面反锁上门,奥特波恩小姐说,所有的蚂蚁基因研究工作都在这里进行。我们一起找找吧?说真的,有些保险箱保险柜李时中是从来不让我碰的。

  好多上锁的抽屉里全是血肉模糊的蚂蚁,显然经过了干燥处理,没有什么异味,全部清理出来,重量竟然有三十斤之多。

  我吓了一大跳,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的蚂蚁?

  奥特波恩小姐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笑说,这都是他们实验用的。

  在一个超低温冰柜里,我们还找到了几朵美丽的桃花,娇艳如初。奥特波恩小姐把它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说,还有股香味呢?准是李时中留着送给皇甫轩的吧?只是可惜了!

  打开最后一个密码柜,发现一个用复合材料做成的怪模怪样的不规则的像水泥块一样的蚂蚁专用培养基,上面是千疮百孔的人造蚁洞。

  奥特波恩小姐把它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应声而碎,碎块中出现了一只夭折的蚂蚁幼虫。拿住那只幼蚁,她对我说,它应该就是人面蚁。你看,这只幼蚁的体型明显比平常的蚂蚁幼虫要大三到四倍,并且这里。她比画着说,这里,在成蛹以后这里将会出现明显的五官的形状,在成蚁以后可能就会五官毕现了,现在还只是有点模糊的轮廓。

  顺着她的指点,我们果然发现了幼蚁乳白色的头部有一张和人差不多一样的娃娃脸,想到皇甫轩的悲惨遭遇,让我不由得退后了好几步。

  我问奥特波恩小姐说,这就是杀害皇甫轩的那种蚂蚁吧?

  应该就是。奥特波恩小姐非常肯定地说。

  在李时中的单身宿舍里,我们把两样东西摊在李时中的桌子上,一样是超低温冰柜里的那几朵美丽的桃花,另一样是蚂蚁专用培养基里的那只夭折的人面蚁幼虫,可是李时中看了以后是一脸的茫然,一会儿傻笑,一会大哭儿。最后他把那几朵美丽的桃花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无论我们问什么,他都保持着精神病人的那种特有的沉默,拒绝回答我们任何问题,最后也许是被我们问急眼了,他从嘴里迸出几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语来:春风、去年、桃花、今日……让我们有点哭笑不得。

  奥特波恩小姐说,算了,既然李时中都这样了,就别为难他了,我就自己试试吧!也许我能找到杀灭那些蚂蚁的办法。

  自从李时中的工作被学校停下来以后,他就天天一个人在校园里四处游荡,尤其是三更半夜,如果你看到一个目光呆滞的男人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像鬼魂一样,那肯定是李时中。据说学校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唯独没有收回他的单身宿舍,否则李时中肯定要流落街头。

  没事的时候,你就去陪陪李时中吧?奥特波恩小姐提议说。

  我没课的时候一直在陪着他啊!我急忙争辩道。作为皇甫轩的好姐妹,我不去照顾他还有谁去照顾他呢?

  尽管那群嗜骨成性的人面蚁暂时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可是谁能保证它们在近期内不会卷土重来,它们卷土重来的时候,不知道在劫难逃的那个人又会是谁?是李时中,是我,是奥特波恩小姐,还是和此事没有关系的其他人?

  一切都没有答案,一切又都会有答案。

  奥特波恩小姐开始没日没夜地待在实验室里研究对付这种嗜骨的人面蚁的办法,我则每天跟着李时中,寸步不离,眼睁睁地看着他像一个孩童一样咧开嘴流着口水大笑,坐在地上拍着双腿大哭,没来由的在灌木丛中奔跑,任凭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我能想像他心里的痛苦。慢慢地,他可以坦然自若地接受我坐在他的身边,听我给他唱歌,讲故事,兴致高的时候他就会口齿不清地反复念叨着“春风、去年、桃花、今日”这些奇怪的字眼。也许他在回忆和皇甫轩在一起的日子吧?他所说的桃花就是他想送给皇甫轩的那些桃花吧?

  我觉得就这样活着,是一种幸福。

  唯一让我觉得不幸福的是,我经常在深夜中从噩梦中醒来,我的噩梦和皇普轩临死前的噩梦完全相同:好多人面蚁都站在岸上对着我咧嘴狂笑,嘴角挂着血迹,它们都长着一张和李时中一模一样的脸……

  奥特波恩小姐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初步弄清了人面蚁的一些情况:这应该是一种蚂蚁的新物种,据李时中在培育它们时所作的记录来看,它是由两种蚂蚁杂交而成,生性温柔,以食草为生。它们把骨头作为食物,到底是不是因为在杂交过程中人为或自然产生了突发性的基因变异,导致它们隐性的潜在的嗜骨基因显性化,从而使它们的食性出现了病态的专一化,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我想了一会儿对奥特波恩小姐说,现在我们最关键的是找到对付杂交人面蚁的那两种蚂蚁,对付它们的方法也许就是对付人面蚁的方法。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到底是哪两种蚂蚁,李时中在实验记录上并没有记载,我现在正在全力寻找它们的下落。如果能找到它们,对付它们的方法就很容易找到了。祝我们成功吧!奥特波恩小姐信心十足地笑着说。

  只是,只是,现在怎么办?

  奥特波恩小姐沉默了。

  是啊,谁能保证,这群蚂蚁已经离开此地?如果没有离开,那么它们现在正在哪里张着滴血的小嘴?谁又是它们的下一个目标?

  又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奥特波恩小姐了。

  这段时间我们学校里又死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叫阿美的女生。

  她死在宿舍里,早上起床铃响过许久,她还睡在床上,面色安详,室友叫了几声没有反应后,拉开被子,才发现她全身是血,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洞,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密密麻麻的蚂蚁洞,所有的腿骨和肋骨像被谁突然抽走了,一根也没有剩下。

  奥特波恩小姐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实验室里。当然她会不时地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研究的最新进展,从奥特波恩小姐疲惫不堪的嗓音里,我明白了进展并不顺利。

  那天从实验室拿回来的桃花被李时中宝贝一样放在他的衣柜里,每天他都要打开柜子看上个三五回才放心。

  他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两个字,桃花。当然还有什么“春风,去年”什么的。虽然我不懂什么意思,可是我总是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听着他语无伦次地讲下去,讲下去……

  只是桃花这两个字让我有点羞涩,他的意思莫不是说他想送我桃花了吧?那应该是他想送给皇甫轩的礼物,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李时中的精神状况一直没有好转,我觉得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决定送他去精神病院。

  我先是找到李时中家人的联系方式,给李时中的家人打了电话,可是电话已经停机,我又去了李时中的老家一趟,可是家里空无一人。听他的邻居讲,李时中从小就父母双亡,跟着奶奶长大。就在三个月前,他的奶奶也因为车祸去世了。

  了解到这些情况,更坚定了我要帮他的决心,我一定要帮他,如果说我不帮他,还有谁能够帮他呢?

  从李时中老家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去了李时中的单身宿舍,他正坐在窗前一个人发呆,嘴里还在念叨着“春风、今日,人面”一些让我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真诚地说,李时中,我们明天去精神病院好不好?

  他不理我。

  我就那样陪着他过了一夜,看着他发呆,看着他傻笑,看着他大哭,看着他大跳,看着他嘴里不停念叨着“春风、今日,人面……”这些让我不知所云的词语,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首唐诗,它正好把李时中嘴里的这些零散的词语连成了一起,这首诗是崔护写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原来李时中一直是在背诵这首唐诗啊!

  第二天,学校里就传出了一个特大新闻:李时中又找到了新的女朋友,那个人就是我。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我的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看,就是她,喜欢上了那个疯子……

  说不定她也成了疯子吧,嘻嘻。

  我懒得答理他们。

  奥特波恩小姐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一天多了。我到达生物实验室的时候,看到了奥特波恩小姐就是一堆肉泥瘫在地板上,身上全是凝固成紫色的大大小小的血块。听医生说,也许是发现的太晚,她身上的骨头已经全部被啃噬干净。

  我飞快地跑去李时中的单身宿舍,敲了敲门,没有回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一个人也没有,一群蚂蚁站在窗台上,正在有秩序地沿着窗台向外走去,外面就是杂草丛生的小山坡。

  也许是看到有人进来,它们抬起头,惊诧地看着我,它们的头上赫然长着一张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脸。

  人面蚁!

  也许是接到了命令,离我最近的人面蚁率先向我逼过来,一只,两只,三只……

  近了,近了,更近了。

  不行,我不能死,李时中还说过要送给我桃花的。既然我不能和李时中死在一块,那我也要和那几朵桃花死在一块。

  我疯了一样打开李时中摆放桃花的那个柜子,拿出桃花死死地抱在怀里,坐在书桌前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死了,就让我抱着这束花安详体面地死去吧?

  一想到我死了李时中怎么办,就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应该有蚂蚁爬到了我的身上,麻酥酥的,是一种死亡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睁开眼睛,惊异地发现,那群蚂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几朵桃花还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怀里,完好无损。

  我又喊来学校保卫科的人员,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么说,是这束桃花救了我。

  我几乎兴奋得要窒息了。

  啊!果然是桃花吓退了它们。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李时中要在实验室里放上几朵桃花,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李时中的嘴里要反复念叨着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这首诗了。

  原来桃花是救命花啊!

  我们真笨!

  撂下电话,我光着脚就从宿舍楼里跑出来,拿着一朵桃花迎着清风在学校里边跑边喊:我终于找到可以救命的方法了,我终于找到可以救命的方法了。

  又疯了一个。有人在远处指指点点地说我。

  我一口气跑到了行政楼校长室,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了学校的王校长,他对我的话虽半信半疑却非常重视,赶紧电话邀请国内最知名的生物专家一齐来校,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生物专家们忙活了两天,公开了这样的结论:很可能是桃花里含有的一种叫丁酸联苯胺二酯的挥发性物质阻止了人面蚁对人的攻击。

  学校领导闻讯马上召开第二次校会,就防御人面蚁的攻击方法对学生进行了大力的宣传,同时派人到市场上去买桃花,越多越好。

  半天的时间,我们学校就到处桃花盛开,花香满院。

  我及时地带李时中去了省精神病院,医生经过详细的检查之后,开了好多药,说建议住院治疗。从检查结果来看,他的病不能一下子好起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来恢复损伤过度的神经和记忆。

  那就住院吧,钱我付,人我陪。

  坐在医院的摇椅上,李时中在暖暖的阳光下懒懒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幸福而安详。

  旁边有一朵桃花正在含苞欲放,娇艳欲滴,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我依偎在他的身边,掏出手机,翻看一条新的短信,上面写的是:学校里的桃花一夜之间几乎全被啃光!

  我蓦然想到,生物专家说过,桃花里含有的那种叫丁酸联苯胺二酯的挥发性物质也许有可能导致人面蚁的基因发生突变,从而产生对丁酸联苯胺二酯的免疫力。

  这么说,人面蚁又回来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