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

  车在苍墨山庄前停下来的时候,天正飘着雨,一名身穿紫红色制服的年轻人为我开了门。我下了车就看到张耀国向我走来,对我说:“老庄,今年您又来了,欢迎欢迎。”

  张耀国是苍墨山庄的经理,我是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某家杂志在这里举办笔会时结识他的。当年那次笔会开得相当成功,我们一大帮作家在苍墨山庄呆了足足一个月,写完了各自的东西还都不愿意离开,于是相约每年夏天自费也要到这里来一趟。一是为了写作,二来也是为了避暑。要知道苍墨山庄位于苍墨山一座人迹罕至的山顶上,冬暖夏凉,空气清新,我们这些靠写作为生的文人,可以在这里保持最清醒的头脑,写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去大堂的几步路上,张耀国见我孓然一身,就问我:“老庄,怎么今年您一个人来的呢?干嘛把夫人一个人留在家里啊?”

  当然,我不好告诉他我已经离婚了,于是打了个哈哈,说:“哪能带她来啊,带她来了我就没法安心写字了。”

  张耀国则笑着对我说:“您去年来时不也带了夫人的吗?不也一样写出了那篇著名的悬念推理小说,是叫《没有人知道的谋杀案》吧?”

  “是《无人所知的谋杀案》。”我纠正道,这时我们已经走进了大堂。

  没想到,我在大堂里第一个遇到的竟是李默。我一看到他,第一个动作就是用自己的手遮住脸,妄图不让他发现我。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大声叫道:“老庄,终于等到你来了。”

  李默是《推理悬念》杂志的编辑,我曾经答应给他们杂志写一个中篇悬念推理小说,但却一直没腾出时间,稿子足足拖了半年多。李默给我打过好多次电话催稿,后来搞得我怕了他,一见了是他电话就马上把手机转到秘书台,没想到他像是猜中了我的行踪,竟跑到苍墨山庄来截我的稿。我敢肯定他是来截我的,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据我所知,这次来苍墨避暑写字的,只有我一个人是悬念推理小说的作家——准确地说,一个曾经的悬念推理小说作家。

  我已经半年多没有写悬念推理小说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写奇幻小说。这样的小说稿费高又受读者欢迎,最关键的是对于我来说非常好写,只要速度够快,稍有文采,就会受到杂志与出版商的青睐。而写悬念推理小说则不然,每一篇文章都几乎要耗尽自己的脑细胞,写出来的东西却费力不讨好,不是被骂写得太浅没吸引力,就是被骂写得太深让人看不懂。

  而事实上,今年这次来苍墨山庄,我就是来赶一篇写到一半的奇幻小说。我准备在一周内赶完那篇文章,然后再呆上十天半月,写完另一篇奇幻小说。

  张耀国去招呼其他客人,而我则碍于情面坐到了李默身边。李默敬了我一根烟后,就对我说:“老庄啊,你可真不够意思,一篇文章拖了我半年啊。”

  我吸了一口烟,说:“李编,真是不好意思啊,这段时间我在写奇幻小说,实在是没时间啊。”

  李默立刻封住了我的嘴:“老大,咱不写中篇了,好吗?给我写个短篇吧,就几千字,一个晚上就弄好。”

  我笑了笑,对他说:“李编,你又不是不知道,短篇比中长篇还难写呢。”

  “那一万字吧,怎么样?不难为您了,也就几天的功夫。”他死缠烂打的本事还是不差,不过看在他跑这么远的苍墨山庄来找我约稿,实在也算看得起我,他都叫我“老大”了,要是再推辞就是我不给面子了,所以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不过我已经半年没写推理小说,这次上山来也没这方面的构思,突然让我写,我还真不知道该写什么好。李默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对我说:“老庄,去年这个时候你写了一篇《无人所知的谋杀案》,今年你就写一篇《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吧。”

  说实话,我从骨子里来讲,是一个喜欢写推理小说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文字才可以极度地挑战自我的脑力。推理小说是聪明人玩的游戏,而我一直都自以为是一个聪明人。在餐厅里享用自助餐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思索究竟该怎么写这篇《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从我的理解上来说,这篇文章里一定得有一个人被谋杀,而在谋杀前,凶手已经提前预告了这起谋杀将会发生。自然,被害人就会做好预防,但这预防又是无效的,凶手最终还是实现了自己的计划。要做到这一点,凶手的诡计必须得是独辟蹊径,采用一个旁人无法想象的方法。而究竟采用什么方法,才是这篇文章最关键之处,只要构思好了这一点,这篇文章的创作就不在话下了。可惜我在一顿食之无味的自助餐后,还是没想到该怎样设计凶手的诡计。

  吃完饭是张耀国组织的晚间舞会,在山庄的舞厅举行。舞池里跳舞的都是一些小孩,这次一家青少年杂志也在这里开笔会,来了一大帮少男少女写手,他们在舞池里尽情狂欢,看着他们的青春激情,倒惹得我这把老骨头在边上,两只脚也跃跃欲试。

  不过我的好心情马上就被李默破坏了。他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就问我:“怎么样了?构思得差不多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后,说:“李编啊,这命题作文还真有点难啊。”

  “哈哈。”李默一笑,说,“一定是凶手的诡计没想好吧?老庄,你可以干脆把构想放到这个山庄来嘛。考虑这件事就发生在山庄里,被杀的人也在这里,干脆我们找个被害人好了。”他随意地伸出手来,往舞池里指了一下,正好指到了舞池边上一个中年人。我认识那个中年人,他是那家青少年杂志的总编——欧阳云。很久以前,我曾经为他们写过几个鬼故事,而欧阳云本身也是个作家,去年也曾经来这里开过笔会,所以我认识他。

  “老庄,我们就来构想怎么杀死他好了。”李默端着红酒,继续说,“而且,我们可以让他提前知道这事。当然,凶手也可以在这里。干脆,你就将我写成凶手吧。”

  我哈哈一笑,说:“没问题,我这就去给欧阳云说一声,这里有个朋友想杀死你,所以提前通知你。”

  说笑归说笑,但是李默的提议却令我的思路大为拓展。不错,苍墨山庄是一个很不错的犯罪场所。

  首先,这里与世隔绝,每周只有一趟交通车往返,手机也没有信号。在杀了人后,如果断掉电话线,起码一周后才有警察上来,凶手有足够的逃亡时间。

  第二,在这里住宿的都是作家写手,很多人灵感来了就会在屋里写字,不会轻易外出,生活习惯也极其不规律。为了不麻烦山庄厨房,每个人的屋里都准备了堆满食品的冰箱,还准备了微波炉。一个人即使一周不出门,其他人也不会起疑心,都只会以为这个人一直呆在房里写文章。

  第三,山庄周围是崇山峻岭原始森林,人迹罕至。如果杀了人,刨个坑埋了,估计很难被人发现。

  而现在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凶手究竟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杀人。

  我与李默探讨了一下午,都没想到很好的方法。这时,苍墨山庄的经理张耀国走到了舞池中间,拿着话筒大声宣布,以后每个星期的周末,也就是交通车送来给养的那天晚上,山庄会组织大家去山庄背后原始森林前的一片空地举行篝火晚会。

  去年的篝火晚会我也参加过,那片空地很大,也很空旷,离山庄大约有五百米远,而背后就是黑漆漆的森林。一到了晚上,风吹过的时候,森林就会传出呜呜呜的响声,如鬼哭狼嚎一般。不过所有的作家写手都很喜欢这样的狂欢聚会,特别是在听到森林传出的诡异声音后,男士们都会提议讲鬼故事,讲到了最恐怖可怕的地方,一般说来都会有胆小的女士尖叫着钻进男士的怀抱,然后互相勾兑一下产生一段可以想象的艳遇。去年前年我来的时候都是带着妻子一起来的,所以也未曾有过艳遇,不过今年我没带她来,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了。事实上,今年我在来这里之前,就一直盼望着每周一次的篝火晚会,盼望着能够有一场奇特的艳遇。

  所以,在听完了张耀国的话后,我的心里翻涌起一道道暗流,我充满了企盼,心脏也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这时,李默却将嘴凑到我的耳朵边上,说:“难道你不觉得篝火晚会是个很不错的犯罪地点吗?”

  一听了他的话,我就明白了。如果篝火晚会的时候,凶手与被害者一起走进森林里,凶手得手后,再回到篝火晚会,是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特别是在讲鬼故事的时候,晚会的空气已经充满了野性的荷尔蒙,谁还会去关心一个失踪的人呢?

  不过,这里也有个问题,如果是凶手又怎么可以和被害者一起去森林里呢?如果不是熟人又怎么可以做到这一点?我刚提出了自己的这个疑问后,李默立刻说:“所以说了,老庄,你现在就介绍我去和欧阳云认识吧。哈哈,你刚才说了,你认识他的。”

  我与李默走到欧阳云身边时,他正和一个穿着暴露的文学女青年谈话。这个女作家我在报纸上见过照片,她给一家时尚杂志写性爱小说专栏,还曾经把自己与一个歌手的一夜情写进了她的网络日记里而一炮走红。

  我对欧阳云说:“欧阳,你知道吗?我这朋友为了一篇推理小说,正在构思怎么杀了你。”欧阳云显然被我的话给逗乐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与李默握手互换名片。而那个性爱小说女作家则没兴趣听我们讨论这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的细节,自顾自地走了。

  我们三个坐在舞池边,很有兴致地讨论这么实现这起谋杀案。欧阳云给了不少建议,比如说,可以借口一起去上厕所,要知道那片空地距离山庄足足有五百米远啊,篝火晚会的时候,所有人,不管男女都是去森林里就地解决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两个人去了森林而只有一个人回来,即使是注意到了,也可以解释说另一个人突然有了灵感赶回山庄写字去了。要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作家写手,有这样的怪癖是可以被大家理解的。也别说,这样的头脑风暴式的讨论给了我很多启发,在听了一半后我就决定离席回房间里写作。由此看来,欧阳云关于一个人回空地的解释是很合理的,起码我就会因为突然间的灵感激发创作热情。

  当天晚上我就写了三千多字,第二天给李默汇报进度时,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在他离开的时候,看到欧阳云与那个性爱小说女作家又坐到了一起,最后他们是一起走的。我呵呵一笑,对李默说:“我们过一个月上网去看那个女作家的网络日记吧,说不定可以看到欧阳云性能力的签定意见。”我与李默一起笑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白天我一直在房间里写这篇《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虽然说一万字文章通常我可以在一天内写完,但这并适用于推理小说。有个朋友曾经对我说过,写奇幻小说是卖力,而写推理小说是卖血。的确如此,推理小说的每一次创作都会让我心力憔悴,写完时会有大病一场的感觉,而写作中的状态正是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记得去年我在苍墨山庄里写《无人所知的谋杀案》,那篇小说至今被认为是我最优秀的一篇推理小说,当时我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绞尽脑汁写作,就连妻子进了屋我也会觉得她打扰了我的创作。我甚至还让她住进了另一间房,正因为如此,妻子觉得我与她之间存在裂缝,而这裂缝随着我们的争吵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终于以离婚而告终。一想起这事,就令我心烦不已。

  欧阳云也相当关心文章的进度,问了我好几次。我每天在餐厅里吃饭时,都会看到欧阳云与不同的女孩呆在一起,这家伙蛮有女人缘的。而他也常常和李默在一起聊天,因为他们都是编辑,没有写作任务与压力,所以空闲的时间特别多,我可以看得出他们现在的关系越来越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他们日渐亲密的时候,心里却总是有种不好的感觉,那是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也说不清。也许是和我所写作的文章有关系吧,因为在文章里,我以李默为原型的凶手正在一步一步实施着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杀死了以欧阳云为原型的被害者。而李默会不会真的杀死欧阳云呢?就如我的小说情节一般。虽然明知道这是我不负责任的揣测,但一想到这些,我竟总是禁不住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我是在周五那天完成了这篇《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拿给李默看了后,他非常满意。交通车会在周五送给养上来,周六再下山,李默也准备拿着稿子乘周六的车回杂志社。

  而在周五那天晚上,苍墨山庄的张耀国经理则会组织所有人在距离山庄五百米远的原始森林前的空地上举行篝火晚会。

  而我也很不巧,因为连着几天在屋里赶稿,我的胃竟开始疼了,非常疼,周五那天竟吐出了血。山庄上准备的药品我吃了后并没有什么效果,张耀国经理来看了后,劝我回城市的大医院输几天液,所以我也决定周六乘那辆车回去。当然,在回去前,我还是要去参加这场篝火晚会。为了一场盼望很久的艳遇,也为了庆祝自己完成了那篇《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即使是吐血,我也要参加这场狂欢。

  天黑尽的时候,篝火燃了起来,干枯的树枝在燃烧的时候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选了一个很不错的位置,正好坐在了那个性爱小说女作家的身边。我与她相谈甚欢,她给我讲她刚写完的一篇性爱小说,描述得相当细致,我很容易地就分辩出她是在用这文章的情节来引诱我。就如一颗裹着五彩糖衣的糖果,至于糖衣里面究竟是砒霜或者是炮弹,我并不在意。这本来就是一场互相引诱的游戏,虽然明知道钻进去了,会成为她的网络日记里的又一个男配角——她的网络日记里没有男主角,主角只有一个,就是她自己——但是那没关系,谁在乎?只要有一刻的欢娱就足够了。和她在一起谈笑,我的胃竟也不疼了。

  在与性爱女作家交谈的时候,我的目光在空地上梭巡,我看到在空地的对面,李默正与欧阳云交谈着,还不住夸张地大笑。这时,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又从我的心底浮了出来,我感到了一阵阵莫名的眩晕,就连那位性爱女作家嘴里的香艳字句都让我听得模糊不已,不知所以然。

  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掠过林梢,森林里传出了阵阵骇人听闻的诡异响声,“呜呜呜——呜呜呜——”听到这声音,空地上的男士不由得集体欢呼了起来,张耀国站到了篝火边,大声宣布到了讲鬼故事的时间了,空地上又是一阵欢呼。

  第一个鬼故事是张耀国在空地上讲的,不过他的这个故事讲得并不怎么样,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女士发出惊叫。几个男士起了起哄,又有另几个认识我的男作家说我曾经写过很多吓人的鬼故事与恐怖小说,一致要求我上去讲一个。在推辞不掉的情况下,我站到了空地中央的篝火旁,我在思索讲哪个故事的时候,目光落到了李默与欧阳云开始时坐着的地方,不由得一惊,那里没有人——他们都不见了。我的胃突然开始疼了起来。

  森林里的远处传来几声寒鸦的哀号,我心里一紧,但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大声说:“各位,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山庄里的谋杀案,而且这个山庄就是苍墨山庄,而这起谋杀案就发生在周五的篝火晚会上!”

  我讲的就是刚写好的这个悬念推理小说——《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在这个故事里,一个作家来苍墨山庄参加笔会,他遇到了另一个作家,而那个作家曾经抄袭过他的作品并且死不认帐,只承认借鉴,还扬言什么“小说里的情节不受法律保护”。这个作家决定杀掉那个抄袭他文章的混蛋,于是设计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在举行篝火晚会的时候将那个被害者引进了森林里,而且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死了他。

  我的口才还是相当不错的,把这个故事讲得悬念叠起,一环另扣一环,在讲述的过程中,听众里不停传出尖叫声,当我结束了整个故事后,空地上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朝掌声来得最热烈的地方瞟了一眼,心里又是一紧。我看到了李默,但是只看到他一个人,正用一种得意的眼光注视着我——只有他一个人,欧阳云不见了!

  我怅然若失地回到刚才坐到的位置,这时,那个性爱小说女作家立刻用手臂挽住了我的颈子,娇媚地对我说:“你的故事讲得好吓人呀!”

  我没好气地挣开她,冷冷地说:“你知道吗?我刚才那个故事里被杀的人,原型就是欧阳云!而凶手就是那个和我常常在一起的李默!”她也一惊,然后梭巡一圈,花容失色地对我大声惊叫:“欧阳云不见了,难道你刚才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我黯然地摇了摇头,说:“也许只是巧合吧,说不定过一会欧阳云又从哪里出现了。”

  我走到了李默身边,问他:“欧阳云呢?你们刚才还在一起的。”

  李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是一种很诡异的眼神,仿佛嘲弄一般。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们刚才一起去森林里小便,突然他有了灵感,决定回山庄写篇文章。”话一说完,他嘲弄的眼神变得更炽盛了。他的嘴角还浮现出了残酷的狞笑,看着他的笑,我背心处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一种阴冷的感觉从我的小腹向四肢渐渐呈放射状发散,我竟不住地打起了摆子,浑身颤栗。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做,虽然我在怀疑李默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杀死了欧阳云,但我却不能确定这一点,说不定欧阳云真的是回山庄了。我的心里忐忑不安,我找到了正和一个年轻女作家调笑的山庄经理张耀国,他显然因为我打断了他的好事而心怀愤怼。不过在他听完我的叙述后,也慌了神。

  张耀国问我该怎么办,我瞟了一眼空地上的人群,发现李默又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对张耀国说:“你去森林里找找,你对这里熟悉,看能不能找到欧阳云的尸体。我去山庄看看,看欧阳云是不是回去写作了。”

  张耀国显然对我的安排很不满意,他对我说:“这样不太好,山庄所有的钥匙都在我这里保管,还是我回山庄查看,你去森林里找欧阳云吧。”

  我知道,张耀国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他也不敢一个人去森林里。还好,我的胆子一向都很大,否则我也不会去写悬念小说和恐怖故事了,所以我同意了他的建议。看着张耀国向山庄走去后,我一头钻进了黑黢黢的森林里。

  一个小时后,我一无所获地抚着胃走出了森林,裤腿已经被露水濡得透湿,头上也顶满了蜘蛛网。当我狼狈不堪地来到空地,张眼一望,才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我看到了欧阳云,他正坐在那个性爱小说女作家的身边,有说有笑,还时不时地用臂弯搂住了女作家纤细的腰间。而李默也坐在那里,他一看到我就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愤怒地走到他们时,才想起自己不应该愤怒——我哪有愤怒的理由,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疑神疑鬼自找的麻烦。这时,我有点害怕山庄经理张耀国来找我的麻烦,我刚才让他白跑了一趟空路,还拆毁了他可能中的艳遇。幸好在梭巡一圈后,我并没有看到张耀国。

  坐在他们的身边,李默开始嘲笑起我来。他告诉我,他早就认识欧阳云了,在和我一起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就决定一起来捉弄一下我,作为我拖了他半年稿的一点小小惩罚。在我在篝火旁开始讲恐怖故事的时候,他就和欧阳云一起躲到了森林里,等我讲完的时候,他一个人回到了空地。他们要让我以为李默真是杀了欧阳云,因为这一切看上去的确和我的那篇《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的犯罪情节实在是太相似了。当欧阳云看到我钻进森林里后,他就旁若无人地回到空地,耐心等我狼狈不堪地走出森林,然后对我进行无情地嘲笑。

  当然,对于他们的嘲笑,我显得愤怒不已,为了安抚我,李默答应在次日和我一起回城后,请我吃上一顿海鲜以示赔罪。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我就和李默一起上了交通车。在车上我还是不理他,一路上,他竭力请求我饶恕他,而我却一个人坐到了车厢的最后,手机一有了信号,我就用手提电脑上起了网。不过到了城市后,我终于还是如他心愿般与他一起走进了一家海鲜城。

  这顿饭吃得的确不错,海里游的基本上被我俩吃了个遍,我与他也都很开心。在李默付完帐准备离开时,我一边用牙签剔着牙齿,一边冷冷地对李默说:“李编,再多坐一会吧,我们聊聊。”

  “哦?!还有什么事?难道你还没原谅我呀?”李默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冷笑一声,然后说:“李编,你说说你去苍墨山庄究竟是为了干什么吧。”

  “什么意思?”

  “呵呵,你是不会为我的一篇万字小说就特意去一趟山庄的,你一定另有目的吧?否则你也就太得不偿失了。”我直勾勾地瞪着他。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反问。

  我又是一笑:“你知道吗?我在车上的时候,手机一有了信号就开始上网。我在网上询问了你们《悬念推理》的其他编辑,他们告诉我,你早就在三个月前就离开了杂志社。我当时就起了疑心,又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了你为什么会去苍墨山庄。”

  “我为了什么去山庄,你倒说来听听。”他这时倒有了些气定神闲。

  “他们告诉我,你辞职后准备专心做自由撰稿人。你向很多作家学习,为了寻找一个安静的写作环境,与你的新婚妻子一起去了苍墨山庄,不过你一下了山就马上和你的妻子离婚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内幕吧?当时你在苍墨山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妻子趁你专心写作的时候红杏出墙了吧,而且是一个当时也在那里的写手。你这次又去苍墨山庄就是为了报复,因为现在是夏天,正是作家云集苍墨山庄的季节。”

  “哈哈,推理得真精彩,不愧是出色的推理作家。”李默翘起了大拇指,对我说,“那你猜一下我得手了没有?”

  “我猜你得手了。因为今天早晨起床后,我试了试电话,电话线已经被切断了。当那个人的尸体被发现后,警察最早也要下个星期五才会上山,充分的时间已经足够你潜逃了。”我如此回答道。

  “呵呵,老庄,你只猜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你没猜对。”李默倒了一杯水,对我说,“是的,电话线是我割的,不过是昨天晚上就已经割了,因为我怕尸体昨天晚上就被发现。而且,当初勾引我妻子的,并不是什么写手作家,而是那个猪狗不如的山庄经理——张耀国!”

  “哦?!”我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这样的结果的确我没有猜测到。

  “我与欧阳云设计整蛊你的时候,他只以为是我的一场恶作剧,而事实上,这是我早就安排好了的。我知道,当你以为我杀死了欧阳云的时候,肯定会找张耀国商量,而张耀国也肯定会提出他回山庄查看欧阳云是否回去写作了。所以当看到你找他商量的时候,我就提前一步回到山庄,准备等他回来了就一刀刺死他。然后我会把他藏在我的房间里,山庄我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知道这里的服务员在下个住客没来之前是不会打扫整理房间的。”

  “后来呢?你刺死了他?”我又问。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杀死他。我在山庄里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一直都没有等到他的到来。大概是阴差阳错,他并没有回山庄去,也许是他也感到了害怕吧。在等待的同时,我也想通了,我想要杀死他报仇的想法也实在是太偏激了。为了他这么一个人渣,逃亡是没有用的,迟早会被抓住,杀了他我还得去坐牢,不值得。再说了,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他能勾引我妻子,也说明那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俗话说得好,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遍地都是,我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事而葬送自己的一生?当我想通后,心胸一下豁然开朗,所以今天请你吃海鲜的时候才这么开心。”

  说完这些话,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解脱了一般。然后他站了起来,一身轻松地走出了餐厅。

  目送他离开,我不禁叹了一口气。他是轻松了,可我却轻松不起来。

  昨天晚上,看着张耀国向山庄走去的时候,我钻进森林,抄了一条近道,走到了他前面——我在这个星期里早就探明了森林里每一条小径。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猎刀,砍在他的颈上,他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我拖着他的尸体走到了山庄旁的一处悬崖边,然后使劲抛了下去,足足半分钟后我才听到了一声闷响,呵,这悬崖可真是高。我猜没几个月的时间,没有人会在那里找到他的尸体。即使找到了,到那时也已经是一堆残缺的白骨。

  一年前我在这里写《无人所知的谋杀案》时,我的妻子就是被张耀国这个混蛋勾引到床上去的。妻子在回了城市后因为心里愧疚向我坦白了一切,我原谅了她,并与她离婚了。不过我是不会原谅张耀国的,是他让我原本一个完美的家庭破裂了,他是罪魁祸首。我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在准备如何报复,没有人会怀疑我,即使要怀疑,也不会找到任何证据定我的罪。

  这是一起完美的谋杀,但是在做完后,我并不感觉自己的心里很愉快。也许和李默的这番谈话有关吧,他现在心里很轻松,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想通了。而我再也无法放松自己的心,因为我已经做了,虽然我并不后悔,但是我以后一定会常常做噩梦。梦到在我将张耀国的尸体抛下悬崖的时候,他那双圆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