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眼睛

  0

  南坪85号是一栋家属楼,楼前有一棵硕大的槐树,遮天闭日。楼上203室从七十年代中期就一直空着,即使在住房最紧张的时候也空着,没人敢住。

  据说,这房子是凶宅。

  1

  2002年四月五日,星期五。

  闲来无事的王娟在办公室里上网游荡。

  下班时间快到了,对她这样年轻的女孩来说,浪漫的周末就要开始了。

  王娟长得不算漂亮,但她明白自己的爱情即将到来。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什么样,她自己并不清楚。当然,最好也要帅一点,就像刘德华。

  这时候,她的QQ上有个头像在跳动。

  是一个独眼海盗,叫花落无声。

  “嗨,漂亮女孩,你好。”

  第一句话就夸自己漂亮,这个人的嘴真甜。王娟记不起何时加过花落无声,仿佛是自己突然冒出来的。

  点开详细资料,上面写着:这家伙很懒,只留下一只眼睛。

  这是什么鬼资料?王娟撇了撇嘴。

  花落无声的头像在跳动:“你的短发真好看。”

  王娟不禁摸了摸自己整齐别致的短发。奇怪,他怎么知道?

  花落无声的回答更奇怪:“我知道你,你却不知道我。:)”

  王娟敲着键盘:“你是谁?你在哪里?你怎么知道我?”

  等了半天,花落无声只发过来几个字:“我就在你后面。”

  看完这几个字,王娟不由得感觉背后涌起一丝凉意。她迅速回过头,身后并没有人。远处,几个公司的员工在轻声交谈。

  花落无声又在跳:“不用回头看了,你是看不到我的。”

  王娟生气了。这是谁在搞恶作剧?

  正在想着,花落无声又开始跳动:“我们见面好么?”

  没说几句话就约人家见面,有这样的网友吗?十有八九是单位的人在搞鬼。

  见面就见面,谁怕谁?看我还不拆穿你的小把戏。

  王娟只打过去两个字:“同意。”

  2

  两个小时后,夕阳渐渐暗淡下来,城市的夜晚被笼罩在一片片霓虹的暧昧中。

  王娟一身黑色职业装,挎着白色小包,来到事先约定的地点---广场花园。

  在一棵硕大的槐树下,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向她招手。他说:“你好,我是花落无声。”

  他不是王娟的同事。这是个二十来岁的英俊男人,皮肤白得吓人,脸上的棱角坚毅而明显。

  他笑着说:“你很漂亮。”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王娟也笑了,她说:“你要比我想象得还帅。”

  “是么?”

  王娟点头。

  也许,这样英俊的男人并不多见。

  晚风吹着槐树叶轻轻作响,她突然觉得有点糊涂。对于这个广场王娟是非常熟悉的,因为平日里她常常和朋友们来这里纳凉散步。可是以前她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棵槐树呢?

  环顾四周,人来人往。这里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她提议:“找个地方坐坐吧。”

  3

  三蓝酒吧。

  蓝色的灯光,蓝色的酒精。

  王娟和花落无声面对面坐着,随性交谈。

  像普通网友见面一样,开始时,他们都尽可能避免谈自己的生活。

  他健谈而机智,言语中的幽默常常逗得王娟忍俊不禁。

  王娟渐渐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可爱。也许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命中的白马王子,谁知道呢?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她作了自我介绍:“我叫王娟。你呢?”

  他又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叫郑浩。”

  交换姓名是网友们在准备交往前所做的最重要举动。

  “郑浩,郑浩……”她把这个名字轻轻念了几遍。

  接下来的交谈,随意之间已隐隐带有一丝亲密的味道。

  郑浩说:“我的父母去世很久了。有时候我总觉得应该为父亲做些什么,把他失去的一些东西还给他。”

  王娟突然问:“你多大啦?”她有点担心自己比郑浩大。

  郑浩看了她一眼,说:“我生于1953年。”

  虽然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莫名其妙,可王娟还是笑得前仰后合。她边笑边说:“要这么说,我就是清朝乾隆年间出生的,你要叫我姐姐啦。”

  郑浩也笑了笑,抓起桌上的杯子又放下。

  三蓝酒吧的音乐婉转缠绵。

  当王娟讲起自己家里的装修时,郑浩说自己家在附近也有套房子,装修得很不错,问王娟是否愿意去瞧瞧。

  王娟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想,怕什么呢?

  见王娟欣然同意,郑浩便掏出钱包买单。

  在出租车上,王娟无意中碰了郑浩的手。他的手冰凉发僵,仿佛是一块冰箱里放过的冻肉。她低头去看,发现他的手背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褐斑。

  “这是什么?”她问。

  “哦,这是尸斑。”

  “讨厌。”王娟轻轻打了他一下,娇嗲地说:“少吓唬人。”

  出租车停在南坪85号前的大槐树下。下了车,他们走进阴森森的203室……

  4

  三蓝酒吧的收银员小陈是个很少出错的精明女孩。可是在凌晨下班结账时,却惊奇地发现在今天的收账里赫然有一张冥币。

  奇怪的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清晨,晨练的人们惊恐地发现,有一具女尸被吊在南坪85号前的大槐树上。

  在接到南坪派出所的报案后,市刑侦大队立即赶往现场。

  李敏刚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就接到刑侦队叫她去凶案现场的电话。她是去年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女孩,虽然工作时间不长,但她却明白迅速到现场的重要性。

  还没下车,远远地她就看到大槐树下围着很多人。几个南坪派出所的同志正在现场维护秩序。一具女尸被一根白色皮包带吊在离地四五米的槐树枝干上,随着风轻轻地摇晃,相当恐怖。

  女尸身着黑色职业女装,一只左眼被人生生地剜去,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从女尸圆瞪的右眼和大张的嘴来看,这个女孩临死前一定受过巨大惊吓。

  李敏觉得有点恶心。虽然尸体她见得不少,可是这么惊恐的表情还是让她有点心跳。没顾上喘气,她便和几个先行赶到的刑警一起展开调查取证。

  很奇怪,现场没留下任何证据。尸体被吊到五六米高处,大槐树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攀爬痕迹,地上也没有任何梯子的印迹,难道尸体是自己跳上去的?

  验尸报告和死者身份调查很快就出来了。死者叫王娟,女,23岁,某公司职员。参加工作两年,职业记录良好。验尸报告证明死者是在生前被薄锐利器剜去左眼的,而身体的其余部分并没有受到伤害。死因是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致使心肺功能迅速衰竭,导致突然死亡。通俗地讲,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有围观群众反映南坪85号的203室是鬼宅,这个女人就是被鬼扼死的。刑侦队员们当然不会相信,但出于谨慎,他们还是到房管处要来钥匙,打开了203室的房门。

  5

  203室空空荡荡,地上铺着厚厚的灰尘。

  刑警们惊奇地发现,在地上灰尘中明显有一个女性高跟鞋的脚印在向里延伸,一直走到房间中央,然后突然消失了。

  这样的怪事令刑警们大惑不解。房间地面到处都布满灰尘,任何人走在任何地方都会留下清晰的足迹。这个穿高跟鞋的女人难道飞起来了?

  对高跟鞋脚印的研究结果更令人惊异。脚印与楼外槐树上挂着的独眼女尸的脚型完全吻合,完全可以断定这些脚印就是王娟生前留下的。

  203室的窗户并没有开启过的痕迹,几十年的灰尘堆在窗角,大约窗户早就打不开了。

  一切情形都古怪而诡异。没有人能解释那个叫王娟的女人是怎么从房子里自己飞到楼外的槐树上。剜去她左眼的薄型锐利工具究竟是不是人的指甲?而她又是被什么吓死的?

  在回刑警队的车上,刑警老杨说:“真奇怪。大家想想,那间很久没住人的203室里怎么没有一个蜘蛛网?”

  这个问题问得一车人不寒而栗。

  有的事情不能细想,因为越深究越让人觉得恐怖。

  6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对疑犯线索的追查毫无结果,而对203室的监控也没有发现异常。平静,使埋伏在四周的刑警们都疲惫不堪。

  但是,九月十三日午夜,怪事还是发生了。

  刘强,男,一个惯偷。九月十三日晚11点54分,负责监控203室的刑警发现他走进南坪85号破旧的楼梯入口。

  刘强自己并不知道,他的举动早就落入监控的视线。他大模大样走上85号狭窄的台阶后,在203室门前徘徊了一会,在确定周围没有动静时,他从挎包里掏出撬门用的钢尺和钢丝。

  几乎在同一时间,埋伏在附近的刑警们已开始向南坪85号楼下悄悄集结。

  203室的门被刘强轻而易举地打开了,203室里漆黑一片,像一张巨大的嘴,欢迎着他的到来。

  刘强没敢磨蹭,蹑手蹑脚走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

  11点58分,报话机里传来“疑犯进去了,动手!”的命令。刑警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上楼,就在干警们破门而入的瞬间,203室里却突然传出“啪”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

  在手电光的乱影中,203室依旧是斑驳的墙壁,厚厚的灰尘。刘强已经平平地倒在房间中央,他的双眼圆瞪,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惊讶,以至于嘴角在不停地抽动。

  他还没死,不过和死已没什么区别。

  在送医院的路上,他只是不停念叨两个字:“眼睛,眼睛……”

  什么眼睛?刑警们面面相觑,阴郁的气息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

  后半夜,刘强死在医院的病床上。大夫们一致认为,过度惊吓才是刘强的真正死因。

  刘强究竟在203室里看到了什么?是什么在漆黑的房间里将他吓个半死?刘强临死前说的眼睛又是什么意思?以及在刑警们冲进去时所听到“啪”一声又有什么古怪呢?

  7

  第二天下午,李敏坐在办公室的微机前,开始打昨天晚上的行动报告。面对一团又一团的诡异离奇,她实在打不下去了。写什么呢?如果写专案组没找到结果,估计领导是不会满意的。

  倒了杯茶,李敏握着略烫的茶杯犹豫着。索性,她挂上QQ。

  看了会股市新闻,她的QQ开始跳了。

  跳动的是一个独眼海盗头像,叫做花落无声。

  “嗨,你好。”

  “你好。”李敏敲击着键盘。她记不起什么时候加过这个人。

  “聊聊好吗?”

  “我为什么要和你聊天?”李敏在网上一向这样。

  对方沉默了一会,发过来一句话:“你的报告打不出来,需要休息一下。”

  打报告的事他怎么知道?李敏很吃惊。

  点开花落无声的资料,上面写着:这家伙很懒,只留下一只眼睛。

  一看眼睛两个字,李敏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立刻想起那个盗贼刘强临死前曾不停念叨两个字---眼睛。人体最脆弱的器官总能带给人最深的恐惧。

  李敏敲着键盘:“你留下眼睛做什么?”

  “还债。”

  “还谁的债?”

  “我父亲。”

  “你很奇怪哦,为什么要还他一只眼睛?”

  “因为他的左眼被人打瞎了。当时我也在场,却阻止不了,所以我是帮凶。”

  李敏学过心理学,她能估计得出,坐在网线后面的,应该是一个悲观失望的人。

  她打着:“我是个警察。我可以帮你维护正义。”

  “我们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你不可能帮忙。”

  “难道我很老么?我想我们都很年轻。:)”李敏想把话题谈得轻松些。

  “我们见面吧,趁我们都年轻。”对方态度坚决。

  李敏猜一定是哪个同事在跟自己开玩笑,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快提出见面的要求?可是转念一想,怕什么,说不定是哪个暗恋自己的人在试图跟自己约会呢。想到这,李敏在QQ上打了两个字:同意。

  8

  傍晚,在车水马龙的街口,李敏见到了花落无声。

  他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面,英俊潇洒,雪白的衬衣被都市的霓虹映出五色斑斓。

  李敏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帅。”她的赞美是由衷的。

  “一小时前我很丑,可是我会变。”他笑了,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他们坐进了一家快餐店,可花落无声却什么都不吃。

  “你不想吃点什么吗?”李敏问。

  “不,谢谢。你没听说过秀色可餐吗?”

  这家伙嘴还挺甜,李敏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她很少见网友,或者说她很不屑于见网友。不过,今天意外的心情却使她心中燃起了一个五彩的梦。

  一段交谈之后,李敏对于面前这个男人产生了好感。不知不觉间,李敏很快觉得自己醉了。陶醉?麻醉?或者,是中了魔。

  她问他的名字。她需要一个真实的名字来充实她的梦。

  “我叫郑浩。”他说话的时候,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总是很显眼。

  时钟指向了十一点。快餐店要关门了。

  郑浩说:“我家就在附近,我们去那坐一会吧。”

  “太晚了,不太方便吧?”李敏真的不想很快就结束这样美好的夜晚。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会害怕?”李敏笑着说,“我是警察,我怕什么?”

  “你不怕鬼?”

  “鬼?”南坪85号的怪异在李敏脑海中闪了一闪,但很快又被眼前郑浩的笑容所代替了。

  走出快餐店,郑浩伸手要打出租车。

  李敏却说:“你家在哪儿?我有月票,不如我们坐公交车吧。”她喜欢节俭。

  郑浩没有反对。

  十一点三十。他们坐上了最后一班三十四路公共汽车。

  车上乘客不多。大家劳累了一天,有人在座位上打着盹。

  夜色中的城市宁静安详。司机和售票员在低声说着什么,微微的低语声像困倦一样缓缓袭来。

  李敏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中与郑浩温柔地对视着。

  突然,她的电话响了,是队里有事让她马上回去。没办法,李敏只好告别郑浩半路下车。

  9

  回来的途中,她努力地回忆着刚才的点点滴滴。突然,她想到一件事。这件事恐怖而诡异,几乎令她发起抖来。那是她下车时,郑浩曾伸手扶了她一下,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李敏看到郑浩手背上有一块小小的褐色斑纹---尸斑!

  她在刚才的混乱中不及细想,所以并没有警觉。此刻突然想起,冷汗顿时顺着冰凉的脊背滑落下来。

  四十三路公共汽车是路过南坪85号的。

  出于职业本能,她立刻意识到这个郑浩与前两起南坪85号的凶案疑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不管他是谁,毕竟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二十五分钟后,她到达市刑侦大队。值班的干警们在听完李敏气喘吁吁的讲述后都笑了,因为这件事太古怪了。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交警队打来的,说最后一班三十四路公交车翻进南坪附近的河沟里了,司机乘客无一生还,叫刑侦部门的人去一趟。

  没有人笑了。实实在在的恐怖涌上每个人心头。

  这就是刚刚李敏乘坐过的三十四路末班车,就是刚才郑浩坐着的那辆车,翻了,无人生还。

  当刑警们赶到现场时,几个乘客和司机的尸体已经被人从河沟里捞了出来。每具尸体除了受到磕碰浸泡之外,都是圆睁着眼睛半张着嘴,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法医报告指出司机售票员和乘客一共七人,在汽车翻进水沟时都没有受到致命撞击。然而,使他们真正死亡原因的却是恐惧,七个人都被活活吓死的。

  那么在他们临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突然,李敏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

  她迅速返回单位,打开电脑搜索。但在她QQ的好友名单里,却怎么也找不到花落无声的名字了。

  10

  不久,负责调查郑浩这个名字的同志送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郑浩,男,生于1953年,一直住在南坪85号203室。到1975年,其父郑作维因被文化大革命折磨导致精神崩溃,于是在家中饭菜里下毒,导致全家其他人全部死亡。郑浩死时二十二岁。事后,其父郑作维便神秘失踪。

  经过详细排查,几天后,在一家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发现了一具被封存近三十多年的尸体。经过确认,这具尸体就是当年被砒霜毒死的郑浩。

  为了进一步调查,李敏被请去做确认。

  说实话,做刑警这一年多李敏见过不少尸体。但是这次,她一想起要在存放三十多年的尸体上辨认出那个她曾见过面的郑浩,不寒而栗的感觉就紧紧缠绕在她的心头。

  太平间的灯光暗淡阴森。在看守太平间的老人的指引下,沉重的冰柜被轻轻拉开,露出一具已略微有点干枯的尸体。尸体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上下双唇由于存放太久已经发干收缩,绽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啊!李敏捂住了自己的嘴。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自称是花落无声的人,在几天前曾与她一起坐在快餐店里侃侃而谈。

  李敏喘不过气来。她侧过头去看干尸的手臂,干枯的肌肉紧紧裹住尸体僵硬的骨骼,一块块褐色略微发霉的尸斑,依旧真切地长在那里。李敏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陪同她的干警们点点头。

  干警们难以相信天下竟有这样的古怪,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相互看看,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惊讶。

  就在男干警们相互交换眼色的刹那,李敏无意间瞥见,看守太平间的那个老人的左眼是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