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你是来讨债的

  编者按:五大人把李三掌柜连骗带逼弄得血本无归,李三上吊自杀,他的阴魂不散找五大人算帐,三儿不学无术,学会了吃喝嫖,把这个家败光……做恶人终归要遭到报应。从文章整体来看,情节很细腻,故事富有哲理。

  槐庄是个北方小镇,毫不起眼。

  但槐庄有个人物却鼎鼎有名,他就是“五大人”。他排行为五,长得相貌堂堂,器宇轩昂,可却有一副铁石心肠。十几年来的巧取豪夺,槐庄的一半土地已归在他的名下,几条商业街的铺面也基本上是他的。他的话就是槐庄的法律,谁也不敢违抗半点。这些还是小意思,据说县里、州里的几家大商号也属于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厉害,连县令也称他大哥。他可谓八面威风,春风得意。

  可五大人有自己最大的伤心事,就是年近半百,无一子嗣相承。他为此拜了许多的佛,请了无数的医生,也无济于事。他天天望着七房夫人平平的肚子,脾气更躁。因此家里人天天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村人可都心里乐开了花,他们暗自议论,这是现世报,谁让他危害一方呢。又有人说:听说看到五大人逼得几个大商人自尽了,这是报应啊。

  五大人这几天又在闹情绪,他的冷酷和苛刻吓坏了家里人,连几个平时宠坏的小妾也不敢撒娇了。五大人看着镜子里花白的须发,发誓要在书房里睡下去,绝不到各房里。为了缓解冰冷凝结的气氛,他的原配妻子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参汤,她用熟稔的语言,默契的动作,温情的神情终于把五大人解冻了。五大人看看他的这个远方表妹,年轻的温柔往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他觉得有点对不住她了,十几年来,他何曾到过她的房子呢?久违的笑容挂在了五大人脸上,他缓缓道:玉梅,今晚我到你那里。

  玉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她的心被喜悦占满了,她颠着小脚跑了,因为她要去收拾房子去。在督促丫环收拾几遍后,她还不放心,亲自把房子布置了一番,一切按照五大人喜欢的风格去做的。

  当晚,玉梅沐浴净身后又在房子里熏上香料,她的心有点忐忑不安:他会不会来啊?如果来的话,他已十几年没有来了,我……又想到他初婚后猴急的样子,玉梅的两颊绯红了。五大人没有违约,灯初上时,他来了。他看到玉梅脸上复杂的表情,他笑了。宽衣解带后,五大人找到了久违的感觉,像个年轻人,这一切在玉梅娇吟中得到了证明。事后,身心俱愉的玉梅悄悄地落泪,不知是喜还是悲,但这一切不重要了,反正五大人已睡熟了……

  说来奇怪,从那一晚后,五大人迷上了原配妻子——玉梅。一个月来,他几乎夜夜去找玉梅。这一来,把那几个夫人恨得牙关大咬,她们呢在一起不知把玉梅的祖宗骂上多少遍了。但大事还在后头呢,最让她们生气的是玉梅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这只老母鸡竟然比她们捷足登先!太气人了!

  五大人的脸上总是洋溢着迷人的微笑,除了那几个小妾外,家人也是高高兴兴的,因为五大人常常赏赐他们,这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上来了!从此,五大人的心也总放在了玉梅的身上了,他天天对玉梅嘘寒问暖,精心呵护。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天天贴在玉梅肚上,听听孩子的动静。孩子不停地在动,喜得五大人高声叫嚷:“是儿子,肯定是儿子!丫头片子哪有这么大的劲呢?”玉梅也差点乐死,她那爬满皱纹的眼角也舒展了。

  为防意外,五大人吩咐四个男仆日夜轮流在大夫人门口守候,家里也增加了五六个女仆。那些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无计可施,都在慨叹,家产没有我们的份了。五大人也谢绝了诸多宴席,专心等候儿子出生。

  就这样,日子在五大人焦急的等候中度过。

  八个多月后的一天五更时,五大人已开始赶路,他要到县令那里去赴宴,本不想去,可这能推脱吗?临行前,他对管家千叮万嘱,一定精心照料大夫人。他独自一人出发,没有带任何人。

  料峭的寒风似乎无视春天的到来,五大人把全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毕竟有些岁数了。“得得”的马蹄无法驱走五大人心头的担忧,他又想像着儿子生出来的场景时,不禁笑出声来。儿子啊,爹什么时候见你呢……

  要过河了,那是一条刚过马蹄的小河,解冻时间也不长,望着缓缓的流水,五大人心头涌起一股寒意。正在这时,对面跑来一个玄色长衣的汉子,急匆匆的,他急咻咻地趟河。五大人勒马观望。转眼间,那人已到五大人面前,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五大人,那人虽在面前,五大人看不清他究竟长了个什么颜面,五大人暗骂自己老眼昏花。但五大人自己何曾不是这样呢,他把脸严严裹起来,只露两个眼睛。

  “兄弟,你急着赶什么?”寒风使五大人的嗓也沙哑了。

  “唉,和你说也不知道,我是找人讨债的。”那人似满腹忧伤。

  “找谁呀?”

  “槐庄五大人。”那人要走了。

  “啊?”五大人心里暗叫一声,但旋即镇静了。

  那人头也不抬,就要抬脚。

  “老弟,为富不仁的五大人欠你什么钱了?这么急呢?”五大人不动声色。

  那人被这句话挡住了。他点了点头,说:“是,那个五大人最该死,我是平城的李三掌柜,他骗走了我的全部财产,我找他讨债。”说完,看着五大人。

  五大人不禁打了个寒噤,他立刻觉得周围冷气逼人,他脸上的肌肉不由得颤了数下。还好,脸上包得紧,没有显露出来。他不由得拉了拉脸上的棉布,但觉得心快要跳出胸膛了。他抬起头,看到那个人冷冷地看着他,一种慑人的寒意从那个人眼里发出。五大人毕竟见过大世面,他挺了挺身子,大声说:“应该,应该,快去讨啊!”

  那个人最后看了他一眼,风一般地绝尘而去。

  五大人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他猛地打马,马嘶鸣一声,狂奔起来,一路上,两耳只听到呼啸的急风。

  直到跑到一个县郊村口,他才停下来。这时,天色已大亮,初升的阳光发出万道金线,早起的人们已开始忙碌。

  他下了马,把马拉到一片小森林里。当刚刚把马栓到树上,他彻底瘫倒了,他颤个不停,内心恐惧到了极点。按说,五大人身强力壮,武功过人,精力充沛,无所畏惧,可今天究竟为什么呢?原来是刚才那个李三掌柜把他吓得,这李三掌柜说的是实话吗?是的。五年前,五大人把李三掌柜连骗带逼弄得血本全无,最后绝望的李三上吊自杀。这件事,在平城是轰动一时的大事,李三的妻子办丧事时哭哭啼啼地搞得满城风雨。从此,那家大商号成了五大人的私产,他常常为这件事得意不已。

  五大人确信他已经死了,可今天却看到了李三掌柜。起先,五大人以为什么人装神弄鬼,可当他看到那熟悉的、仇恨的、绝望的眼神时,他彻底相信了,这就是李三。他还穿着下葬时的那件玄色长衣,五大人可忘不了。他暗自庆幸多亏自己怕冷捂得严,又略染风寒声音有点变,要不今天能否活下来还是疑问。刚才全靠一口气撑着跑这么远,现在他彻底崩溃了。他又有点怀疑是不是李三认出了他,那双冷冷的眼睛甚是怕人,转念一想他要是认出我来为什么不取我性命?可是他究竟干什么去呀?是不是找我家人去了,他一想到即将临盆的玉梅,心又吊了起来,这样一想,他再也放心不下了,赶快起来,打马奔向前面的驿站。当他把向县令致歉的信放到邮差手里时,忙打马返回,一路驰骋。

  正午,他赶回了家,刚一进门,下人纷乱的报喜声和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混成一片,“是公子!”老管家笑成了一朵花,这时他心里的石头彻底掉了地。当白胖的孩子抱在他手里时,他和玉梅一起高兴地流了泪。这是我老五最大的幸福啊!当晚,他在祖先灵位跪拜时,他祖父的灵牌打在了他的头上,他有点诧异:爷爷啊,你后继有人了,你不能高兴地打我呀!一抬头,他看到爷爷的画像一瞬间横眉竖目,吓了他一跳,是幻觉吧,他起身走了。可是这时爷爷的画像里两行浊泪流了下来……

  “取个名吧。”玉梅抚着孩子对五大人说。

  “好,明天我叫王孔明看看八字。”

  王孔明是这里方圆百里有名的阴阳先生,一向算的很准。当五大人把孩子的生辰告诉他时,他一脸凝重,良久不言。五大人急了:“怎么回事?”王孔明迟迟疑疑地说:这个孩子五行缺木,名字应该有木字。五大人又问,他命相如何。王孔明说:我看了,考虑他以后很能花钱,你要注意啊。五大人笑了:我还怕他花钱?说着他走了。王孔明看着他渐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小孩子取名叫子木,颇有点诗意,其实子是排行,木是缺木,这是学名,小名唤作三儿,因为前面已夭折了两个孩子了,五大人叫他三儿,是为了养大他。五大人总喜欢看三儿的眼睛,看啊,那双眼睛啊,虽未满月,却闪着狡黠的光。为此五大人常常说:看,跟我多一样。玉梅却说:不和你一样。五大人道:不和我一样和谁一样呢!可是他又去看三儿的眼睛时,总觉得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穿透他,他暗道:这家伙,能摄魂!

  三儿三天了,可是病了,病得还不轻,请了许多郎中竟束手无策,五大人慌了。无奈之下,赶到了平城,找了一家美国传教士的医院就诊。大胡子医生说要入院观察,五大人只好这样了。两个月来,三儿的病时好时坏,一直没敢出院,大把大把的银子已经花出去了,到出院的那一天,精明的五大人一合计,好家伙,花了足足二万两。这时他想起了王孔明的话来,不由得暗自佩服。他突然有种想法,王孔明说很能花钱,我就悄悄地开始记下来,看看他究竟能花多少钱。同时他又骂自己,儿子花自己的钱,又有什么呢?但一种好奇心驱使他决定就这样干。

  “掌上明珠”三儿在父母的呵护中慢慢成长。可正如王孔明所言,三儿的成长道路上铺满了金钱。隔三岔五,他就要生病,一生病,非得到平城去治疗,这样就要花很多的钱。三岁时,三儿的怪癖显示出来了。他喜欢打瓷器,扯字画,这里的瓷器不同普通瓷器,字画非平庸字画。那些架上的形态各异的瓷器,几乎都是宋代的五大名窑的作品,每一件都价值不菲,但都被三儿打了个粉碎;那些珍藏在书房里的名人字画却被三儿撕了个粉碎。以五大人的脾气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是五大人却听之任之。不是他不管,而是没法管,一管他,他就要气得晕过去,半天也醒不来,还得去平城去救治。看到他休克后苍白的脸,五大人的泪就下来了,既然这样,就随他去吧。就这样,五大人的账本上已记到了300万白银。他一看到这些数目,就揪心的疼痛,他又想到了王孔明的话,这何时是个尽头?

  三儿长到了五岁。伙计们私下议论,这肯定不是老爷的骨肉,哪有一点也不像父亲的孩子呢?议论多了,刚好被五大人听到了,他刚要发作,又强忍下来,他决定好好看一看,究竟像不像自己。于是他走到书房,去看在读书的三儿。三儿又在撕他收藏的古书,正得意的大笑。五大人皱着眉,咳嗽了一声。三儿吓了一跳,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父亲。这眼神太熟悉了,是谁呀?五大人踱着方步,突然他打了一个寒噤,他想到了一个人,是他就是他!三儿太像那个人了,无论面目上,走路上,神情上,说话上,无一不像,就像一块模拓出来的。他的心彻底凉了,走路也抬不起脚来了。从此,五大人像是变了一个人,郁郁寡欢,若有所思,说的彻底点就是行尸走肉。偌大的一个家又恢复了五六年前的气氛,只有三儿偶尔大笑一声。大家都面面相觑,都暗自嘀咕,这又是怎么了?

  三儿长到十岁了,又添了一个癖好,喜欢扯丝绸,更喜欢听扯裂丝绸的声音。如果不让他扯,他就要哭得昏过去。五大人置之不理,玉梅没有办法,只好买来丝绸让他扯,大把大把的钱随之东流了。五大人的下人越来越少了,房产、田产越来越少了。玉梅哭着让五大人管管孩子,五大人默默无语,玉梅终日哭泣:日子怎么过呀?

  三儿长到十五岁了,又添了四大癖好:吃喝嫖赌。他身边常常跟着一些狐朋狗友,危害乡里。五大人的钱越来越少了,房产只有一处了,田产也寥寥无几了。他的母亲玉梅终日以泪洗面,父亲五大人还是那样,不置一言,大家记得他已经十年不说话了。

  有一天,三儿的好友终于不跟他了,因为他没有钱了。三儿整天在家里破口大骂,大发脾气。他吃惯了美味佳肴,可现在只能是粗茶淡饭;他过惯了在赌场上一掷千金的生活,可现在一无所有;他逛惯了茶楼酒肆,习惯了千金买笑、章台走马的生活,可现在只能呆在家里。怎能不生气呢?一天下午,他喝醉了,躺在院子里,他的那些小妈悄悄地走来走去,不敢惊动他。突然他醒了,他看到一个小妈是那样的柔弱娇艳,他猛地起来跟着她。不一会,那个小妈的房子里传出淫靡的声音,后来三儿心满意足地出来了。没过几天,那六个小妈都和三儿有了暧昧关系。那些小妈怨妇已久,二来和三儿也没有血缘关系,也乐得逍遥。三儿母亲玉梅知道了,她哭喊着,让三儿和那些女人停下来,可淫声依旧。玉梅的心在滴血,她跑到五大人身边,央求他快管一管吧,五大人瞪着眼,默默地走了。玉梅对天长啸:“作孽呀,作孽……”

  坏事在后头呢,三儿的小妈越来越少,到后来,一个也没有了,这究竟怎么了?原来是三儿把她们都卖了,换钱吃喝嫖赌了。五大人默默地注视着三儿,一言不发。

  最后的大房子也被三儿变卖了,田地已没有一块了,一家三口挤在一间破草房里,勉强度日。一天,三儿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后,拳头重重地击在桌上,大骂:“老东西,钱呢?”玉梅默默流泪。这时,五大人抬起头,灼灼的眼睛望着他,忽然讲话了,他已经十五年没有讲话了,他大声斥道:“李三,难道连你最后的一口棺材钱也要?”

  话音刚落,三儿倒地气绝。玉梅爬过去,摸着三儿的心口,脸色陡然变白,她指着五大人却一句话说不出来,抽搐间,也倒地身亡。

  五大人爬过去,抱着三儿的头说:“三儿,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来讨债的。”

  原来在三儿五岁时,五大人发现了他像极了一个人,那人就是李三掌柜。他的学名子木就是李字,和三儿合起来就是李三,在冥冥中已奇迹般地巧合了。他在小河边和自己说要到五大人家里讨债去,原来不以为然,但自从发现他像李三后,五大人觉得他的一切行为就是来败家的。比如他扯字画、打瓷器、撕丝绸,直到后来吃喝嫖赌,烝乱后母。五大人觉得自己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现在李三来报,就来败吧,最好败得一无所有最好,他只有装聋卖哑,任其折腾,这也许是天命吧!

  五大人抱着三儿的手渐渐地松开了,他低低地说:“李三,我不欠你的了。”他的头一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