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御魂(中)

  第五章一日,应君衡来到“泣芜居”,一如往常和九公主隔帘对坐。“你这是什么意思?”九公主一见到他来,劈头就是一句质问的话。“什么?”应君衡还摸不清楚状况,丝毫不明白她的话意。“你遣人送来一堆药材、布匹,有何用意?”九公主冷冷地问道。应君衡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所指的是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我见你似乎身有微恙,基于关心,这才自作主张地送来一些微物,希望你能使得着。”九公主沉默下来,不置可否。许久之后,她开口说道:“上一次我和邵嬷嬷的谈话内容,你全听到了?”她不是傻瓜,他遣人送来的全是一些绫罗绸缎、人参肉桂,倘若不是她和邵嬷嬷的谈话让他听见,他哪会无缘无故送来这些东西?因为对自己的猜测非常笃定,所以她也不等应君衡有所回答,逞自说道:“你可怜我?”她的语意平淡柔和,但应君衡却听得出她话中的不悦之意。他可以感受得到,自幼境遇坎坷的九公主有着极为纤细的心思,且对人充满防御性,仿佛随时随地竖起一身的尖刺来抵御外辱。但她知不知道,这样竖立在自卑和自怜的敏感情绪上的尖刺,不仅刺伤他人,更会重创自己啊!他不禁要为她叹息。“当然不是。”他很快的否认,不让她有多胡思乱想的空间。“就算我确实听到你们的谈话,但我说过了,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关心你罢了。”“关心?”九公主冷笑了一下,“我还轮不到你关心!”“是吗?那请问除了我之外,又有谁关心你?”他问,一针见血,直直刺入她心中那道从不曾愈合的伤口。她怔了一下,一张冷漠的容颜蓦然变色。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彼此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午后的微风轻轻吹来,拂动隔阂在他们之间的那道竹帘;微微的擦碰声响,依稀是一种破碎的声音。帘外的应君衡看不见帘内人此刻的神态,但这不寻常的沉默,让他明白他的话产生了作用。也许,这样尖刻现实的话会深深地伤害到她,然而,也惟有这样伤害她,才能迫使她面对尖刻的现实,不再逃避。他别无选择!许久之后,帘内传来一串毫无感情的言语——“说得好,我确实是没有人关心,所以,也不需要你多事。”声音异常冷硬平板,仿佛经过层层的掩饰包装似的。“我不是多事,而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应君衡坚定地重申自己的初衷。“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承受如此不平的命运;如果你的委屈没有人愿意懂,那就让我来为你分担。”帘后又是一片沉静。听了他这番诚挚的申明,九公主顿时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何必对她这么好?他们非亲非故……何况,她还是一个不祥的人……该相信他吗?她不认为世上有真心关怀她的人,除了邵婆婆之外。不该相信他吗?他的言语又是如此认真……不过,就算她相信又怎样?不相信又怎样?这一切,对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不祥的人,就注定不祥的命运……“这与你无关。”她决定给他这样的回答,但声音却有丝微弱。应君衡摇摇头。“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牵扯不清了,怎会无关?”牵扯不清?牵扯不清……九公主细思这句话,心中分不清是什么感觉。这样出众的人愿意和她牵扯不清,应该是她这不幸之人的荣幸吧!但她岂有这份幸运呢?静默许久之后,她忽然转移话题地开口:“近来令尊时常驾临泣芜居。”应君衡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一时没有回答。九公主继续迳自说道:“他很希望我可以救你;真的……很希望”“我已经请家父别再来打扰你,这些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应君衡说道。九公主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你曾经救过我,倘若你要我还你人情,我不会拒绝。”她慢慢地说。她真的愿意救他,就算还他救命之恩;就算……报答他对她如此关心。她感觉得出来,应君衡身上的阴气已经很重了。如果不尽速祛退纠缠他的鬼物,性命危在旦夕。不料应君衡却摇头拒绝。“为什么?你不想活了吗?”她有些讶异。“我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必要去强求。”过了片刻,他又说道:“如果,你还记得我曾救过你,那不如……”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下来,九公主忍不住困惑地问道:“什么?”“告诉我你的名字。”这就是他的要求?九公主不由得一愣。“我的名字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她不以为然的问。“没错。”他回答得毫不迟疑。九公主不放置信地望着他,一双清澄的美目漾满惊异。“殇月。”许久之后,她说:“殇,‘国殇’的殇。”有点哀伤的声音。应君衡明白是哪个字之后,不禁问道:“谁取的名字?”殇?多么不吉祥的一个字……“当今皇上。”她简略地说。当今皇上?那不就是她父皇?想不到皇上居然赐给她这样的名字!他忽然有点明白她语中的凄凉。殇有夭折、死亡的意思,皇上如此仇视九公主吗?竟诅咒自己的亲生女儿早夭;何其可悲!顶着这样的一个名字,她怎么可能不感到悲哀呢?真令人凄然。“这样的名字,值得你用生命来换吗?”他们今天最后的一次谈话,终止于这一句充满凄凉和哀伤意味的自嘲。应君衡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九公主也没有开口,帘后是一片无尽的沉默,无言地倾诉悲伤。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昏黄的落日余晖洒落在一院的蘅芜上,显现出一种日暮的荒凉意象。“残余晖兮泣冲芜……”他不禁想起九公主所作的诗歌。泣芜?是为她自己哀泣吧……自从那日之后,应君衡依然经常造访“泣芜居”,有时是和风恬淡的午后,有时则在凄美如诗的月夜悄悄来到。殇月——也就是九公主,意外地并不再排斥他。弹曲的时候,她默许他静静地坐在帘外倾听;闲坐的时候,她也会隔着帘子偶尔和他交谈几句。他没有再提及殇月的身世问题,而她的态度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冷漠如冰、拒人千里。当他们坐在一起谈论他们之间共同的兴趣——琴、诗之时,看起来倒像一对知心而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应君衡心里明白,虽然有时他们相谈甚欢,但在他们两人之间,仍藏着一道无形的隔阂。他至今还是无法走进殇月的心——就像他一直被隔离在垂帘之外。他知道,殇月对他依然有所防备。有时候,他向她倾诉他的真心以及诚意,她会佯装不明白;经常,他对她表明心迹,她就顾左右而言他;当他显露对她的关心之时,她更是毫不领情。她总是在抗拒,总是在躲避……他看得出殇月的逃避,但他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她要逃?为什么她不愿接受他?他的心意已经表明的很清楚了,难道她是真的对他毫无感觉?每思及此,他总不禁有一种挫败和苦涩之感泛上心头——生平第一次对一名女子动情,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不过,话说回头,他也从不曾期望殇月能给他什么回应。最初的念头,他只是希望能在死前见到这名令他一见钟情的女子罢了;不料如今竟能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应该高兴了……就算是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他亦不愿就此结束。今日午后,他一如往昔,来到“泣芜居”。来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飘着纤纤如丝的小雨,将古老陈旧的“泣芜居”衬托得更为阴冷深沉。殇月正抚着琴,萧瑟低沉的弦音似哭泣一般。应君衡轻轻地来到,轻轻地在帘外坐下。见到映在帘上那道俊逸挺拔的身影,殇月明白是谁来了。知道他特意放轻动作,不愿惊扰她,她也就没有出声,继续弹琴。过了一会儿,帘外的雨声渐渐滂沱得足以掩盖过她轻灵流泄的琴音。应君衡一直都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似乎对雨声浑然不觉。纤指在弦上的殇月却早已无心于此——屋外的雨势愈来愈大,连坐在帘后的她都已感受到湿意……她不觉停下来,开口说道:“进帘子里坐吧。”她的突然开口,令原本凝神静听的应君衡微微一惊,继而愣了一愣。他没有没听错?“你说什么?”他不确定的重问一遍,一则因为雨声太大,他方才似乎没有听清楚;二则是……他有点不敢置信!“我说,请你进帘子来。”殇月微微放大音量重覆一次,又补充说道:“外面雨大。”她真的请他进帘内!?应君衡心中讶异极了。她愿意主动请他人帘,是否表示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殇月的心不再排拒他一如将他隔离在帘外?想到这里,应君冲自是感到一丝欣喜,但却又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谢谢你,但我在这里就吁以了。”他回答道。他想,他最好还是坐在帘外,否则让他再见到殇月邵张稀世绝美的容颜,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什么举动……“雨势大,你坐在帘外会打湿农服。”连她坐在审后都会溅到雨点,她猜想身在回廊的应君衡衣服大概湿了不少。她猜的没错,他的衣服的确被雨打湿了,但他依然无意进帘。“不碍事。”他说道。这点雨对他还造不成威胁,只是有点凉意;但他不以为意。殇月闻言,不再坚持要他入帘,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随你逞强。但如果你坚持要在我面前淋雨,我可能会请你走人。”她的语意平和,但威胁之意却十分明显。“为什么?”他不禁有丝茫然。为什么她要如此在意他是不是淋雨?她也会关心他吗?还是……他想大多了?殇月沉默不语。为什么?她也想问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她竟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损伤……但,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也不禁茫然了……应君衡在等她的回答,她却迟迟不开口。殇月在等他入帘,他却坚持淋雨。过了片刻,雨势愈来愈大,殇月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你不进帘内避雨,就请你走吧!”出乎自己意料的,她一向冷淡的声音,在此刻竟带有一丝异常的焦急。一室沉寂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猛然响起。殇月受到不断吹入帘幕的冷风袭击,柔弱身于抵挡不住寒意,便又咳嗽起来。应君衡见她咬得厉害,也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过去搂住她的身子,替她拍背顺气。‘你还好吧?“他一边轻柔地安抚她,一边焦急忧虑地问道。看她咳成这样,似乎情况不寻常啊……应君衡忧心地想着。邵婆婆说过,荡月有旧病,那“旧病”到底是什么病症?应君衡心中千回百转;殇月剧烈的咳嗽声有如尖刺一般,声声刺进他的心。他极尽温柔地替她顺气。殇月伏在他怀中,依旧咳个不停。许久之后,她终于停止了咳嗽。“殇月,怎么了,还好吗?”应君衡立刻关怀地问道。殇月说不出话来,微微摇头,气弱地瘫靠在他怀中。应君衡心疼的拥着她,让她好好休息;一只手仍轻轻地在她纤细的背上拍抚着。“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得了什么病症?”过了许久,应君衡待她气息平顺下来之后,语意温柔地问道。怀中的人儿身子明显地一僵。“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你的情况而已。”他又说道。殇月沉默了一下,气息微弱的开口:“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我会想办法治好你。”听得他这么说,殇月摇摇头,慢慢的自应君衡怀中起身。“你用不着管我。”她淡然地说,往软帘的方向行去。应君衡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殇月双眸望着帘外,神情若有所思,便不再开口。他想治好她?别说这病有没有可能治得好,就算真的可以治愈,她也不愿意。太累了……她活得太累了。身上背负的这些罪,沉重得让她几乎支撑不下去。何况,她的生命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错误的生命注定一生悲哀……面对这样悲哀的人生,她还有什么值得恋栈?倒不如死,一了百了,她的灵魂也可以得到解脱……一想到这里,殇月顿时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因为她正等待着解脱。只是……她怎么会……依稀有一种不舍的情愫?殇月忘情地回眸望向应君衡。“怎么了?”应君衡注意到她神情有些不寻常地望着他瞧。“没……没什么。”她蓦然回神,别过头看向室外的一片漆黑。“……雨还在下……”她近似喃喃自语地说道。“等一下我就离开。”看样子,今夜似乎等不到雨停的时候了,他只能冒雨回去。“你可以留下。”她回眸看他,表情平淡如常。“如果雨一直不停的话。”“这……”对于殇月的提议,应君衡显得迟疑。“不方便的,我还是回去的好。”“不得事。只是,空房不多,只能委屈你在这个斗室过夜。”殇月言讫,见应君衡似有拒绝之意,立刻又说道:“要是你坚持淋雨回去,那下一次也不用来了。”她屡次出言威胁,其实自己也觉得很抱歉,只是,她真是为了他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不禁要为他着想,但当她猛然发现这种情况之时,已然管不住自己的心。听到殇月这么说,应君衡有一些讶异,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是为了他好——他可以相当清楚明白地感受到这一点;然而,为什么?他深沉凝黯的眼眸令殇月倍感不自在。纵使没有面对他,她依然感觉得到来自他的异常注视……似能穿透人心的注视……就在应君衡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殇月蓦然转身——“你请自便,我想歇息了。”她说完之后,衣袂飘飘而去,仅余一室冷香幽幽荡荡……夜深时分,屋外寒雨依旧淅沥地下个不停。阴暗寒凉的斗室中,应君衡倚墙而寐。无声无息的,殇月再度来到这个房间,手上拿着一条布被。她来到应君衡的身旁,悄声坐下。藉着来自内室的一点薄弱烛光,她见到应君衡睡得深沉,但神情却不甚安稳,似乎在梦中被什么东西纠缠住似的。同时她也看到在应君衡秀逸的眉宇之间,隐隐有一道透露着诡异的青黑之气。这道黑气忽明忽灭,在一片漆黑的氛围中闪动着玄异的光影。殇月沉吟了一下,伸出纤手,缓缓按住应君衡的眉闲。随着她的动作,只见她的手指和应君衡额头的接触之处,渐渐浮现一阵青绿烟雾。片刻后,她缩回手掌,应君衡沉睡的俊颜恢复宁和安稳。望着他的脸,殇月沉默了许久,澄澈秀丽的眼眸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因为她在场的缘故,纠缠应君衡的鬼物今夜不敢过于放肆,但……那个鬼物不会善罢干休的……如此执着的纠缠,来自一股缠绵不尽的眷恋……倘若不彻底驱除,对方不可能会放过应君衡。至死方休……怎么会有如此深长的眷恋?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吧,教人无法不牵念……殇月心中浮现许许多多的念头。忽尔,她轻叹一声,将手中保暖的布被为他盖上。正想起身回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在应君衡身上作崇的鬼物虽然一时让她镇压住,但她人一离开,鬼物仍是有可能回来,他同样不得好眠……如此一想,殇月索性不走了,就移身坐在应君衡身旁不远处,闭目养神。实在不忍心见他夜夜受此折磨啊……来自应君衡身体的男性气息,莫名地让殇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被包围在一个安全而无所顾虑的氛围中,如此自在、安心……精神一松懈,原本只是想静坐养神的殇月,竟在不知不觉中沉沉人梦。应君衡隔日清晨醒来,看到的就是她倚墙而眠的模样。她睡在这里,是为了陪他吗?应君衡望着殇月如玉般的容颜,神情显得相当温柔。看似无情却有情……抚触覆在身上的布被,他仿佛能感受到她那若有似无、含蓄温厚的情意。这样就够了,他想。他明白自己已来日无多了,原也不能对未来存有太多的想像,所以,这样就够了;至少他知道,他所爱的人并不是对他无情。也许可以真的了无遗憾了……应君衡轻轻地站起身来,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替殇月盖上。深深地看了她清丽的睡容一眼,他转身在晨曦中离去。第六章自从那一日之后,应君衡就不曾再来“泣芜居”。对于这种情况,殇月起初并不曾特别在意,只是偶尔会感到有些落寞。时日一久,她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寻常。莫非他已发生不测?这样的忧虑困扰她许久,每一思及纠缠着应君衡的那个鬼物所透露的深沉怨念,她就不禁坐立难安、心神不宁。虽然,她总是告诫自己,应君衡的生死与她无关,她也曾对他暗示过自己可以救他,是他不领情,死不可怨!然而,她却为他忧心如故。她真的不愿见他就此死去……内心挣扎了数天,她决定到祯王府看看。倘若应君衡一息尚存,她就设法救他,算是还他救命之恩;万一他已遭逢大故,那……也就让她死了心吧……主意打定之后,殇月借口采药,瞒着邵婆婆往城中去。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一辈子不要再踏进城里,而她也以为自己做得到;不料今日竟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破了自己的誓言,她作梦也想不到啊……费了大半天的工夫,殇月终于来到帧王府庄严富丽的大门前。见到王府大门前并无任何异样,她悬了数天的心至此才稍稍放下。祯王府没有治丧的迹象,至少表示应君衡尚在人世。只是不知情况如何呢?“我想求见尊府王爷,烦请通报。”不遑多想,殇月上前往守门侍卫走去。守门侍卫听见来人求见王爷,便拿眼向她上下打量。他们见对方虽然衣着寒素,气质却尊贵慑人。且相貌脱俗绝美,口气不由得客气三分。“你想见我们王爷?你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侍卫依惯例盘问来人的身分。“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有要事要见你们祯王爷。”殇月沉稳地说。“你不报明身分来历,恕我们无法替你通报。何况……”其中一名侍卫打量了一下殇月的衣着打扮,态度有些为难的说:“也不是每个人想求见王爷,就有资格可以见得到的。”对方状似无心的举动和话语,令殇月顿时有一种受辱的难堪。也许对方不是有意讥讽她,但甚以自身背景为耻的殇月却不能不感到自卑。她沉默了一下,勉强压下心中受辱的感觉,开口说道:“是不是我说出身分来历,你们就愿意通报?”“对。”门口众侍卫点点头,站在殇月面前等她说出来。虽然明知道她一报出自己的身分,势必会造成更大的难堪,但为了进人祯王府,无论如何她也非说不可。“好,那请你们转告祯王爷,东郊九公主求见。”殇月极其缓慢地说。“东郊……九公主!?”众侍卫一听到这个名讳,先是一愣,旋即眼睛瞪得如铜铃大,状似惊骇至极。“九公主!鬼啊!”他们惊呼一声,转身便欲逃窜。由于身后的大门紧闭,他们只得往反方向窜逃。一群大男人死命地往大街上涌去,有几个在下台阶的时候不慎绊倒,一群人在街上跌成一团。“鬼……有鬼……”“九公主身上都是鬼啊!”那群侍卫跌坐在大街上,口中还惊惶不已的鬼喊鬼叫,一时丑态华出。殇月转身,站在台阶上冷冷地望着他们。看着这种情况,她心中分不清是怒是悲。“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顶四人轿来到王府门口,轿中人发出一声冷斥,引起众侍卫回头相看。他们自半掩的帷幕中看清坐在轿里的人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来到轿前跪安。“小王爷吉祥!小的们该死,没来得及接驾,小王爷恕罪!”“你们在做什么?在大街之上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应君衡掀起轿帘,冷冷地斥问跪在地上的那群守门侍卫。“禀小王爷,有鬼、有鬼……”众侍卫连声说道。“鬼?”应君衡问言,微微蹙眉,“你们在胡说什么?”“小的不敢胡说,小王爷请看大门那边……”应君衡依言,抬头望去,不由得当场愣住。“殇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大门前的那个人,不敢相信她会来这里,更不敢相信被侍卫视为鬼物的人竟是她!殇月回望着他,神情木然,静默不语。“小王很抱歉,不知道九公主驾临,未曾远迎,还让本府侍卫失礼于九公主,小王实在于心难安……”应君衡将殇月请人王府大厅,祯王爷在知悉一切之后,连连赔罪不迭。“那些失礼的人,小王必然严加惩处,请九公主宽宏大量,别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且恕小王放纵下人之罪!小王在此赔礼,望九公主海涵……”祯王爷从刚才一直道歉到现在,殇月只是静默着,一句话也没说。坐在一旁的应君衡看着殇月那张过于平静的脸,心中不禁有些不安。殇月越是表现得平淡冷静,他的疑惧就随之越深,因为他明白,殇月习惯以冷默来掩饰自己内心所受到的伤害。今日在王府前受辱这件事,势必对她造成很大的打击吧!他替她心痛,但却无法为她分担她心中的痛楚……他无能为力……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明知命格奇诡是殇月心中最大的痛,为什么他还会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大厅上,应君衡在心中不断自责,祯王爷口头上一直赔罪,殇月的心思却令人完全无从臆测。她淡漠着一张睑,喜怒不形于色。直到祯王爷道歉的话讲得差不多了,她才淡淡地开口:“今天我来,是为了替令公子驱邪,不是来听王爷闲谈。”她的语气异常冷漠得令应君衡一阵心寒。他望着殇月,却发现她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这意味着什么?他实在不敢去想……“是、是,这自然。”祯王爷连忙说道。“只是,关于方才那件事,小王还是要请九公主别放在心上,否则小王内心实在难安。”眼前的人是他的爱子惟一的救星,他说什么也得罪不得啊、哪怕好话说尽,他也要求得对方的原谅。“附在令公子身上作祟的,是一个死灵。”殇月没有多理会祯王爷,迳自切人重点。“死灵?”陪坐在应君衡两侧的彦文、彦武,闻言显出非常惊异的神情。“是什么样的死灵?”彦文连忙问道。“一个和应公子有相当亲密关系的人死后灵体所化。”众人听见她这么说,不由得面面相惧。“知道是什么人吗?”问话的是祯王妃。殇月沉吟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清楚其身分,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是年轻女子。”女子?应君冲闻言,神情明显一变。他不禁回想起数月前那场如梦似幻的经历。浓郁的栀子花香……“那位姑娘对应公子有极深的挂念和牵绊,因为这样强烈的执念,致使这位姑娘死后的灵魂无法往生,反而凝聚成一个具有强大怨念的死灵,滞留人间苦苦纠缠。”殇月依据她所了解的,说出死灵的成因。“那……你可知道这个……这个死灵,纠缠君衡究竟有何意图?”彦文连忙问道。“带走他。”殇月淡淡地说道,沉静的眸子第一次对上应君衡。“这个死灵赖以支撑的力量,完全来自一股对应君衡的无尽执念……企图将他的灵魂一同摄回地狱。”殇月直望着应君衡,面无表情地陈述。“什么!?”众人不禁万分惊骇,许久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祯王妃转向王爷问道:“王爷,你可想得到那位姑娘究竟是谁?因何连亡故之后都还要这样纠缠我们衡儿?“语气显得有些焦虑忧心。‘这……“祯王爷微一蹙眉沉思,也是全无头绪。”我想不到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呢?君衡向来不和姑娘家打交道的,怎么会惹来这种怨灵呢?“彦武对殇月所说的一切,明显不以为然。”会不会是你判断错误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君衡身上的。“在彦武眼中,应君衡是个异性绝缘体,从来不曾对哪一个姑娘特别用心留意,绝对不是会走这种“鬼桃花”运的人。“这倒未必。”殇月面对彦武的质疑,并没有说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彦文突然说道。“此话何意?”祯王爷赶忙追问。“莫非你知道什么?”“和君衡有过接触的女子,不是没有……”彦文说着,将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到应君衡身上。“我想,君衡比我更清楚。”“你知道吗,君衡?”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到应君衡身上。应君衡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周兰萱。”他早该想到了,那独特的桅子花香味……周兰萱,是他五年前、十七岁时应父母之命所娶的妻室;然而对于这个早夭的妻子,他实在没有太多的记忆和感觉。在他依稀的印象中,周兰萱是个性情内敛、娇柔羞怯的姑娘,他们成为夫妇的那二年里,她总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敢过于亲近。因为如此,他从来不曾把这个苦苦纠缠他的鬼物和周兰萱联想在一起,尽管那奇特的栀子花香曾令他起疑;所以他直到方才听殇月陈述之后才确定。喜爱柜子花香,确实是周兰萱一个明显的癖好啊……然而,他却始终不明白,周兰萱因何要这样做?不符合她生前的为人啊……莫非……应君衡蓦然忆起周兰萱从前总是躲在角落窥视他,那抹含羞带怯的浅笑。莫非这就是她真正的心意吗?一份深藏于心、目前不敢表露的心意……他有些恍然大悟,但依然不是很敢相信。“周兰萱!?怎么会?”不敢相信的人不是只有他。除了殇月之外,厅中众上听到这个名字,全是一副无法置信的惊诧神情。“衡儿,是不是你弄错了?哪有可能会是兰萱呢?”祯王妃怀疑地问道。周兰萱在他们应家的时间虽然只有两年,但对于这个媳妇的性子,她可是很清楚的。再怎么说,她都不相信兰萱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祯王爷和彦武都是这种想法。“不见得。”彦文却不是这样认为。他说道:“也许以周姑娘生前的个性来说,并不是这样的人,但死后就很难说了。人和鬼,究竟是有差别的……”“这……”祯王妃和王爷相视一眼,无话可说。人死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是否心性将会异于生前,他们的确是不能了解,因为他们毕竟是普通人。这种事,除非是像九公主这样的异人,方能明了。“九公主,你认为如何?”祯王爷转向殇月问道。“对方是谁,不干我事。”殇月一贯冷淡地回答。“我之所以告诉你们此事,是因为要救应君衡,势必祛除纠缠着他的那个死灵……我所说的‘祛除’,你们明白吗?”众人摇首。“不明白。”“那个死灵将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为恶!当然,也不可能再投胎转世。”“你的意思是,那条魂魄将永远消失?”彦文询问道。“没错……”殇月缓缓地说道。“所以我必须先征求你们的意思,如果那个死灵真的是你们亲近之人所化的话。”众人不禁犹豫了。“如果那真是兰萱,让她魂飞魄散,未免太可怜了。”祯王妃首先道,脸上有不忍之色。“但不祛除她的话,对表哥有所不利啊!”彦武说道。“我知道,可是……”“别无他法了,为了保全衡儿,不得不如此!”祯王爷斩钉截铁地说。彦文领首。“我同意。”“这……”祯王妃迟疑了一下,也无他话。“也罢了,只可怜了兰萱那孩子……”“如果没有其他的意见,我今夜就动手。”殇月冷淡地对着众人宣布,一双水眸却一直望着应君衡。她似乎是在等待应君衡表示什么,但同样凝望着她的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麻烦你了,九公主,小王不胜感激。”祯王爷连忙道谢。殇月没有回答,淡淡地别过头去。起更时分,应君衡静躺在床炕上,殇月则端坐于炕床里侧,和应君衡之间一帘薄纱相隔。她在等,等待鬼物的到来,今夜一举歼灭。从此,她就不欠应君衡什么了……一切将会回归原点,那未相识之初……谁也不欠谁,谁也不惦记着谁。她静静地闭着双眼,等待开始,也等待结束。“几日不见,你更瘦了。”应君衡蓦然开口,低沉醇柔的嗓音满是关怀之意。“是吗?”殇月仍旧闭着双目,淡漠地回答。“这些日子你好吗?”殇月闻言,慢展双眸,不语地凝望着他。片刻之后,她才说道:“我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但我以为你死了。”应君衡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你特地来到城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以为我已经死了?”他恍然大悟,不禁有些动容。殇月别开脸,不言不语。纵使她不承认,应君衡也早已明白。他说道:“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只是明白自己离死不远,所以不愿再去打扰你……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在意。”“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也曾救过我。”“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吗?”应君衡坐起身来,神情认真地问道。殇月回避这个问题,也回避他认真专注的眼睛。“我为什么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日以后,我不再欠你什么,我们可以各走各的。”她望向别处,轻描淡写地说。应君衡听她这么说,神情骤变。她要和他划清关系,各走各的?然后从今以后彼此不再往来?不!他不同意,也绝不允许!她怎么可以这样做?他不会答应的。“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你现在可以走了。”他沉静地说道。“什么?”殇月不解地回眸看他。“当初我之所以不再去找你,是因为明白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不愿意让来日无多的自己去干扰你平静的生活。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就真的可以‘各走各的’;但如果你救了我,结果就不能如你所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隐约意识到他话中的涵义,但宁愿假装不明白。“我一日不死,一日不会放弃你。”他正色地表明决心。“你救了我之后,我会像从前那样纠缠你,绝不放手。”殇月怔怔地听着,不知该作何反应。良久之后,她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你何必如此?这么做,对你有何益处?”长久以来,应君衡对她的心意,她并非完全不明白;所不能了解的是,他因何这样执着?她不过是个背负着不祥宿命的人罢了……“要我说明白吗?”应君衡热切而专注地望着她。倘若不是顾虑到有唐突之嫌,他早就坦白说出他的企图和心愿了。殇月僵了一下,摇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现不是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她回避性地转移这个话题。“我来这里,是为了替你除灵。”应君衡究竟对她怀着什么样的企图,她不确定,也不愿意去确定。今天在祯王府前受辱—事,让她更清楚横跨在他们之间,无法消除的鸿沟。两个截然不同宿命的人,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时候;她很早就意识到这个事实而如今则是更加确定了。不论应君衡对她的心意如何,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梦而改变;何况,她是从来连梦也不作的……应君衡对她一切的好,她很感激,而且对他也不是真的毫无感觉,所以她现在来到这里;但,替应君衡除掉邪祟之后,她希望两个人至此再无任何纠葛。如果再纠缠下去,她怕……终有一天心会失陷……她不能放任这样的情形出现,因为,她禁不起再多像今天一样的侮辱了;而一旦她真的离不开应君衡,这样的羞辱就会成为她生命中永远也摆脱不掉的附骨之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惟有和应君衡撇清关系,才能保存自己仅有的尊严。她再也不愿自取其辱了……“你不怕治好我之后,我缠着你不放?”“你个人的决定,与我无关。”殇月冷冷的回答。而她也不会再让应君衡有纠缠她的机会了。应君衡将她的冷漠望进眼里,心中若有所思。“今日发生在门前的事,我很抱歉。”片刻之后,应君衡再度开口。他一直想向她道歉,但苦无机会说。“不用对我说抱歉,是我自取其辱。”她神情异常平静地说,似乎真的完全不在意。只有应君衡明白,她其实心里在泣血。“别这么说……”她的话令他心痛。“那我应该怎么说呢?”殇月轻摇着头。“这不是你的错……”她真的无意怪他,如果真的要怨,她怨的也是自己……真的是自取其辱啊!她原不该来的……不……“我……”应君衡正想说些什么,殇月很快地打断他。“别再说了,我不想谈论这些事。”停顿一会儿,她说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什么事?”“我不清楚那个缠着你的死灵,和你究竟有什么渊源……但我想知道,就这样除掉她,真的没关系吗?”她不得不再确定一次,因为依照那个死灵强大的执念看来,似乎她和应君衡关系匪浅。不知道就这样彻底消灭她,应君衡会不会难过?应君衡沉默片刻,说道:“她是我从前的妻子。”乍听到这句话。殇月的心没来由地抽动一下,不知是讶异,抑或是伤痛。“鳟鲤情深?”她早该想到了……不料他却摇摇头。“没什么情分。之所以会娶她,不过是父母之命;她嫁人府中的时间,也只有两年。”听他怎么说,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虽然自己也觉得荒谬。人家夫妻有没有情分,关她什么事?“虽然你这么说,但我可以清楚地感应到,对方对你有很深的眷恋和思念。”而且这份情感浓烈到令她不禁感到哀伤……应君衡微微垂眼,缄默不语。是吗?他竟从来不曾察觉到他妻子对他的感情,她生前如此,死后亦是。但就算察觉了,又如何呢?他对那个名为他妻子的人,完全没有感觉啊……“就算她魂飞魄散,你也无所谓?”殇月不禁问道。她一直不认为应君衡会是如此寡情之人,否则怎会让人倾心至此?“没办法超度她的灵魂吗?”应君衡抬首问道。“除了打散她的魂魄之外,别无他法?”无论如何,他终究不忍见周兰萱万劫不复。“她的执念很深,纠结缠绵的情思紧紧束缚着她的灵魂,原本就极不容易净化超度,否则也不会拖延至今无法祛除。我会试着引渡她的魂魄升天,但万一没办法的话……”“你将怎么做?”“这样的怨灵,只有恶鬼才能消灭……”“你要御鬼消灭兰萱的魂魄?”他有些惊诧地意识到她的意图。“逼不得已。”她别过头去,不看应君衡。不知何故,他那一声亲呢的称呼——“兰萱”,竟让她觉得椎心……嫉妒吗?不平吗?没必要啊!人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呢……她不禁在心中自我嘲笑。“你舍不得?”“只是觉得她无辜。”应君衡坦白说。也许周兰萱不应该作祟于他,但细思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诚如她自己所说——也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罢了。虽然其心可诛,但其情可悯,他真不忍见她有此下场。无辜?也许吧。殇月在心中暗自想着,想和自己所爱之人永远相守,这有什么错呢?只是,不该强求罢了。一旦强求,就是这样的下场……今日她强势驱除别人的魂魄,倘若她也是这样执迷下去,不知来日驱除她的人会是谁?思及此,殇月的神色不由得微微黯然下来。也许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意思……“殇月?”应君衡敏锐地察觉到她突来的消沉。“没事,我会尽力而为,如果还有一线之明,我不会赶尽杀绝。”“谢谢你。”他由衷感谢。他早就知道殇月并不是一个冷面冷心之人,虽然她的言行、神态时常很冷漠,但那绝不是她的本性。“时候不早了。”殇月看了一眼桌上腊泪将尽的残烛,连忙催促他:“你该睡了。你不入眠,无法引来对方。”“那你呢?不会有事吧?”“要担心我,倒不如先为你的妻子祈祷。”殇月对他多余的担忧嗤之以鼻。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应君衡心中想着,却没有说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快躺下吧。”她连连催促。“对了,你知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吗?”“知道。”“可背诵得?”应君衡点点头,“有什么事吗?”“你可以一直在心中默诵,‘多心经’有辟除魔障之效……我怕等一下召来的鬼物会误伤于你。”她解释之后,又很快地说道:“没事了,赶快睡下吧!”完全不让应君衡有开口的机会。应君衡见状,也只得躺下。其实他有许多话要说,但,过了今夜再说也不迟……时刻将近午夜,殇月坐在帏幔后静待邪灵来袭。她双掌合十,秀目轻闭,凝神感受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风吹草动。身前的应君衡已然酣然人睡,她明白时辰将至……忽尔,一阵夹带着浓郁异香的邪气侵袭入室,她立即张开眼,只见一抹闪着青绿光芒的幻影在漆黑的室内飘荡。这抹诡谲奇幻的鬼影在室中飘荡数回,屡次似想冲入应君衡所在的床帐,但又像畏惧着什么而不敢靠近,只是在床前不断梭巡。殇月见状,知道是自己身上强大的邪恶力量令对方望而却步,便伸手取过早就准备在一旁的汉玉抉戴上,压制她的灵力散发出来。就在殇月的邪恶之气完全敛于之后,那个怨灵果然立即冲向应君衡。殇月抄起身旁那束预备待用的柳条,以雷霆万钧之势火速鞭向人侵者,一把将怨灵鞭出帐外。怨灵受鞭之后,青绿色的形影散而复聚数次,似乎受创不浅。殇月放下柳条,掀起帏幔,打算下炕施展净灵之术,没想到那抹绿影蓦然成形,以极快的速度再度冲向前来。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应君衡,而是殇月——她连她也想杀!?殇月心中一惊,连忙抓起方才的柳条跃下床炕,躲过这次凶险的攻击。好凶恶的意念……那个死灵突然散发极为强大的杀意,使殇月顿时备感压迫。不待那个死灵再有所动作,殇月取出身上的银针划破手臂,将大量的鲜血淋在柳条上。直到整把柳条尽染鲜红之后,殇月双掌合十、催动灵力,以灵力控御柳条击向怨灵。那束泛着红色异光的柳条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宛若蟠龙地捆住那个怨灵,让那抹青绿鬼影动弹不得,并渐渐勒出原形——只见绿色的光影越来越淡薄,在柳条的束缚下,一道纤弱的身影慢慢浮现。光影散尽之后,出现的是一条苍白的鬼魂,容貌秀婉,但神情凄怨异常。“你斗不过我的,就此罢手,还有升天的机会。”殇月冷冷地说道。周兰萱的鬼魂沉默不语,但望着殇月的眼神充满怨毒之意。“这里不是你可以逗留的地方,应君衡……”殇月望了床上的人一眼,继续说道:“也不是你应该眷恋的人,快走吧!”周兰萱依然没有回答,身躯微动,似乎想挣脱身上的束缚。“你挣扎也没有用,有我在,我不会一让你带走应君衡……”殇月说完这些话,四周的气流顿时产生异常的波动,受制的鬼魂蓦然大怒。周兰萱挣破束缚,现出狰狞鬼相,以青黑的利爪攻向殇月。殇月没料到她竟可以挣断柳条的束缚,一时闪避不及,左颊不慎被她抓伤,划下五道鲜明的血痕。奇袭成功之后,周兰萱退回原地,得意地张牙舞爪。“你……执迷不悟……”殇月不再多说,取出身上的七根银质长钉激射于地,跟着盘坐在地上。只见她两掌并举于胸前做手诀,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辞。随着殇月手快的不断变幻,四周渐觉阴风惨惨,原本紧合的门扉竟凄厉地开合作响……室内顿时鬼影幢幢。一抹血莲花似的红印蓦然浮现在殇月泛黑的印堂之间,一陈一阵的邪恶气流不断回旋缭绕在她周围。周兰萱见状,凄怨的容颜出现惊慌之色。一道道的鬼影在室内流窜片刻,倏然化为黑气,尽数与那七根长针合而为一。“这是你自找的……”殇月睁开眼眸,右手掐成剑诀,驱动身前长针飞向周兰萱的灵体。周兰萱骇然躲开,而那七根由殇月意识控制的“泣魂针”却如影随形、紧追不舍。一眨眼间,“泣魂针”已将周兰萱逼至墙角,透着黑异邪气的针锋冷冷地威胁着她。周兰萱形容惨白,身上的怨戾之气渐失,显得不胜惶恐。“鬼物已经祭出,你没有退路了,消失吧。”殇月轻合双眸,口中催动灵咒,额心的血莲花如烈焰般隐隐跳动。渐渐凌逼而来的邪恶力量令周兰萱不禁骇极,她正想自上方逃逸,不料还在不及动身,七根凌厉的“泣魂针”忆破空而至——“呜——”七根银针同时贯穿她的躯体,将她钉在墙上。周兰萱不禁发出一种似人似兽的凄厉呻吟声。哀声未尽,七根“泣魂针”各往七个方位划去,周兰萱的灵体在同一时间破裂成数片,纷纷落地。“泣魂针”在室中盘旋回绕着,而那个破碎的灵体则渐渐消散,终于化成一缕青绿色的幻样烟雾。殇月望着那缕青烟散尽,心中若有所动。片刻之后,她再度祭出手诀,意图召回那七个寄魂在银钉中的恶鬼。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到一阵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喷溅于地,眼前一黑,殇月蓦然失去了意识。第七章“真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隔日应君衡醒来之后,发现殇月竟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知道事不寻常,便连忙遣人将玉清观的玉清真人请来。玉清真人一到,便很仔细的将整个房间审视一遍,察看研究昨夜所留下来的打斗痕迹。“看样子,九公主已经成功地消灭掉那个怨灵了。”这是他的研判结果。“那为什么殇月会变成这样?”殇月?玉清真人听到应君衡如此的称呼,心中不禁犯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走近被安置在床炕上的殇月,隔着床帏观视她的神色。“是昨夜的鬼物伤了她吗?”应君衡问道,神情显甚为忧心。“是反噬。”“反噬?”他连忙追问道:“什么是反噬?要不要紧?”玉清真人转向应君衡,面露疑惑之色。“贫道不明白你和公主是什么关系,但你似乎很关心她啊……”“我……我和她是朋友。”应君衡避重就轻地回答。“朋友?”玉清真人望着应君衡好~会儿,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难怪!难怪九公主肯冒着生命危险救你!”“生命危险?道长,你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九公主天生有御鬼的异能。”应君冲颔首。这他自然知道,这次殇月就是御鬼替他破除魔障。“御魂役鬼,原本就是一种违反天道的不寻常力量。大凡天底下的事物,顺天则生、逆天则亡!逆于天者,通常不得善终。”玉清真人正色地说。“什么?”应君衡闻言,不禁失色。“天地间的道理是阴阳二极相生,九公主出生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气盛到极点,而反归于阴。照理说,命理属阴的人由于易与鬼魂相近,常常导致早夭的命运;但九公主因为是至阴之体,不仅不受阴物威胁,反而可以驾御鬼魂。不过……动用这种逆于天道的力量,是会招致报应的。”“什么样的报应?”玉清真人沉吟片刻,踱离床边,似在考虑究竟要不要说。“真人,请你告诉我!”应君衡连忙跟过去。他真的很担心殇月究竟会承受什么样的报应。“恶鬼、邪灵不会甘心受人役使的。”玉清真人将应君衡的忧心看在眼里,决定不对他隐瞒。“九公主的力量能够控御鬼魂,但这种力量同时也让鬼物忌惮、憎厌。在九公主的力量还能够压制阴灵的时候,那些鬼物自然乖乖听命!然而当某一日九公主的灵力减弱,或者恶鬼的力量增强,那些鬼物就随时都有反扑的可能……”“那殇月的灵力在何时有可能减弱?”玉清真人摇摇头。“这贫道就无从得知了。我只知道,在御鬼之时,九公主的灵力会大量耗损,容易引来恶灵反噬。昨夜九公主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昏厥。”他猜测地说。“那现在要紧吗?”应君衡如今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贫道方才一观九公主的气色,似乎已不甚打紧。”玉清真人回答道。“真的吗?”对于应君衡的过度担忧,玉清真人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小王爷。贫道相信这不是第一次反噬,九公主应该懂得如何自我克制,不会有事的。”“希望如此。”应君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如果真的没事,很感谢真人特地走这一遭,在下立刻遣人送道长回观。”“不劳了,贫道这就告辞。”玉清真人正要离去,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门前停下脚步。“小王爷。”“真人,还有什么吩咐吗?”玉清真人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对九公主很在意吗?”应君衡不料他竟有此一问,不由得愣了一下。“呃?”玉清真人静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地继续说道:“论理,贫道不该说,但……贫道还是想劝小王爷,早点撤开的好。“什么意思?”“眼前虽然没事,难保日后也没事。你应该知道,那是个薄命的人啊,恐怕日后将有不样……”玉清真人说了这些教人摸不着头绪的话之后,迳自走了,留下一堆疑惑给怔立在原地的应君衡。玉清真人离开之后,应君衡一直坐在床边守候着殇月。已是下午时分,安躺在帏幔后的殇月依然沉睡未醒,只见她气息微弱,颜色如雪。应君衡静静地望着她玉般的容颜许久,忍不住伸出手轻触她凝脂似的白皙肌肤。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地迷恋上这张绝世的容颜,但认识了殇月之后,他发现这张容颜并不再那样吸引他,令地更加倾心的,是那个拥有这个容貌的灵魂。他对殇月的感情,几乎可以向全天下宣布;但若问他究竟喜欢她什么,他却说不上来。也许是她的愁和她的怨令他迷惘;也许,这就是一种注定的缘分。曾经,他怨恨天地不一个像殇月这样的姑娘,竟要背负如此的命运。然而,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有机会认识这株空谷幽兰?他们的相识究竟是源于造化弄人,抑或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缘分,他已不知该怎么说,但,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缘。他始终相信,能够认识殇月是他三生有幸。既然有幸可以介入彼此的生命,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这份幸运跑掉。他要娶殇月。原本以为,他今生就是这样了——受妖物折磨而死,所以他只敢将这个念头深藏心中!如今,他的生命得以延续,这个美梦自然也不会结束。他打定主意,将拥有她一生一世……在他深情的注视下,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殇月原本闭阖的眼睑微有动意。“殇月?”随着他低沉的轻唤,殇月缓缓地张开双目。“应君衡?”立即映人眼帘的俊颜令她微微一惊。“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还好吧?“我……”她坐起身来,昨夜发生的一切很快地回到她脑海。她下意识地甩甩头,想让有些紊乱的思绪清楚一点。“我没事。”她记得昨夜她顺利消灭了那个怨灵,正想召回那七个恶鬼,没想到一时力不从心,竟让一些小魍魉趁虚而入,害她顿时气血攻心,昏厥过去……“我昏迷了多久?”“大约七、八个时辰。”“七、八个时辰?!殇月闻言,明显地有些惊讶。恶灵反噬对她而言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影响这么大的情形倒还是第一次……看来为了消灭周兰萱,损耗她不少灵力,让她抵御不住魍魉的侵害。“谢谢你冒险救我。”应君衡真诚地致谢。“没什么……倒是我对不起你。”“为什么?”“你的妻子……烟消云散了。”应君衡问言,倒没有多大的讶异,只是神色微微有些黯然。“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别放在心上。对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指着殇月玉颊上那五道爪状血痕问道。“这……没什么,小事而已。”她回答得不甚在意,虽然那爪痕显然有些严重。应君衡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痛吗?”对于他这个举动,殇月不由得愣住了。“你……”由她愕然瞪大的美目,应君衡顿时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收回修长的手掌。“对不起,冒犯了。”“没、没关系。”殇月别开头,玉般的脸颊已徘红一片。“我拿药来让你擦上。”“不用了。”殇月连忙阻止他。“可是……”“我说了,这些伤不算什么。我的银针呢?你可曾看到?”说到药,她才想起她藉以御鬼的银针还未收回来。“银针?”应君衡起身,走到桌前取来七根他今晨在地上抬得的银质长针。“是这个吗?”“没错,谢谢你。”殇月从他手中接过来,在确定七根“泣魂针‘完好无缺之后,她妥善地收回身上。“我要走了。”她说著,动身下床。“等等,你要回去了?”“魔障已除,自然该回去。”她起身朝门口走去,一刻也不停留。应君衡连忙跟过去挽留。“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你刚恢复不久……”“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是我可以久留的地方。”殇月停下脚步,凝视着对他说。“为什么这么说?”应君衡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又再度离他好远……“你问我吗?”殇月冷冷一笑。“那我问谁?”丢下这句话之后,她不等应君衡有所回答,立即转身远去。应君衡只能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为她变化无常的态度而迷惑困扰。他总以为自己够了解她了,以为自己已将她的个性摸透;可是一旦她转过身去,他才蓦然发觉,自己仍在五里迷雾中……别怪她的忽冷忽热……殇月在离开祯王府的路上,一个人在心中暗自想着。她不是故意这样时好时坏地对待他,只是她必须学会悬崖勒马。应君衡的柔情会引诱她沉沦;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越控制不了自己真实的情感,而这是会让她的心万劫不复的……一旦心失陷了,她将连尊严也不复完整,她必须极力避免这种情况。惟一能让自己的心免于沉伦的方法,就只有趁自己难得清醒的时候,尽快远离……这是她最后一次疏离他,没有以后了……因为,她不会再见他。没有结果的恋情,自然不需要无谓的开始!一切就此打住吧。虽然有时候她会想,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身分……后来,应君衡数度造访“泣芜居”,殇月总是避不见面。起初几次,应君衡不愿强求,如她所愿地打道回府!但一次又一次地受拒门外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日,应君衡来到“泣芜居”,看到殇月又想回避他,忍不住发声质问。“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不妨明说,别用这种态度对待我。”虽然和应君衡之间已有一道竹帘相隔,她还是选择背对着他。“你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只是,我记得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这是你自己作的决定,我绝不认同!”殇月沉默了半晌,再度开口:“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了……”她摇摇头,迳自往内室走去。“别再来找我,我不会见你的。”“殇月!”应君衡见她即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心中一急,顾不得其他,倏然掀帘而入——由于使劲过猛,致使竹帘脱离帘钩,瞬间飘落于地,发出沉重的声响。殇月心中一惊,不由得停下脚步,回眸相视。这一望,只见应君衡俊逸的身形就矗立在她面前,背光而主,形成一个高大而充满压迫性的光影。“你……”应君衡不由分说,伸手一把环住她纤若无骨的左手腕。“我记得我也说过——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开你。”他态度严正地重新声明。殇月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想缩回自己的手。应君衡却牢牢地捉住她不放,似在传达他绝不让步的决心。“你……”殇月挣扎了一下,无力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的事实,她不禁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这样为难我?为什么你不能当成不认识我?这样和我牵扯不清,有什么意义吗?”她气弱地问道。她真的有些累了。自从应君衡一出现,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就让他搅得一团乱。从前他所带给她的困扰,她可以不追究,但在一切好不容易都结束了的现在,难道他连她原有的宁静都不能还给她吗?她真的不想再受他的影响啊……“我不是为难你。你应该明白,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而已。”殇月间言,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嘲、有些凄然。“永远?何谓永远?”她抬头望着他,清澄的美眸中有一种看不清楚的情绪。“又怎么会有永远呢?”因为身分差距上的天高地远,再加上她生不同于常人的邪异宿命,她连和应君衡的短暂相识都是一种错误,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永远?“殇月……”她的幽怨与无尽的哀愁,令应君衡有一种拥她入怀的冲动。而殇月却选择在此时挣脱他的手。“不能再纠缠不清了,搁开手吧!”她狠下心甩开应君衡一直箝制着她的手掌。应君衡沉默了一下,被甩开的手掌蓦然握紧,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他突然向前一步,将殇月整个人打横凌空抱起,往内室走去。“你做什么?”殇月不料他竟有此举,不由得吓任了。等到她回过神来,赫然发现应君衡竟将她丢置在她自己的床上。“你什么意思……”见应君衡随后爬上她的床、放下帷幕,殇月这才惊觉大事不妙,连忙缩到墙角。“抱歉,我偏决定和你牵扯不清——应君衡大手一伸,将殇月整个人手到擒来,箝制在怀中。“你……”一语未了,应君衡的吻已落了下来,她再也无开口的机会。缠绵的热吻过后,他开始卸去她的外裳。“让你成为我的人,你就再也无法和我撇清关系了……”他褪去殇月重重包裹的厚重衣物,底下隐约泄露出来的春光令他叹息。“你不能这么做!”殇月手忙脚乱地抵抗应君冲在她身上游移的两只毛手,心中既怒又羞。他除去她身上最后的一层遮蔽。“很抱歉,我只能这么做。”应君衡双手轻触她身上的每一寸曲线,大手因为即将得到她而微颤不已。他的碰触激发殇月更激烈的反抗,她眼中不禁落下泪来。“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的泪水令应君衡心疼不已。他以自己硕长的身子压制住她,温润的辱瓣轻柔地为她吻去泪水。“我也不愿意……但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不是殇月一再回避、拒绝他,他真的不愿出此下策……他的吻绵绵落下,从她玉般的脸庞迤逦到凝脂似的身子。“你不能这样……”殇月极力推拒他,却丝毫无阻于他意志坚决的侵略。对不起了……请原谅他吧……在侵人她的前一刻,应君衡脑中痛苦地闪过这个念头。“应君衡你——”剩下的言语在应君冲突兀的侵入下全数破碎。殇月凝着泪水的美眸因突来的痛楚和惊骇瞪大,最后却因他所带来的激情而迷蒙、涣散。在极尽温柔的云雨之欢中,殇月终于带着痛苦和罪恶,随应君衡沉沦其中。应君衡躺在殇月充满幽绝冷香的床帐中,怀里抱着一个自始至终将头埋在他胸膛的纤细人儿。事情结束了,殇月没有嚎陶大哭,哀悼自已失去的清白;也没有破口大骂,指责应君衡的强取豪夺;她只是静静地伏在他怀中,沉默得出奇。但藉由不断自胸膛传来的那阵阵湿热,他明白殇月一直在流泪。她哭了好久,久到令他心疼、久到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殇月……”他爱怜地轻抚她柔细白别的纤背。“如果这就是你所要的,你可以走了。”自他胸前传来一阵破碎哀绝的冷语,吓得应君衡连忙更加拥紧她。“别这么说,殇月。我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他语意轻柔地说道。“你走……”殇月冷冷地下令。“殇月……原谅我,我真的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一语未了,殇月挣扎着脱离他温厚的怀抱,掀起被单蜷住自己。“这算什么?”她被捩沾湿的小脸冷冷地望着他,美眸中清泪仍落个不停。“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应君衡随着她坐起身来。“只要你愿意,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离。”他笃定地说。殇月闻言,连连摇头。“你太天真了,你太天真了!就算我愿意又如何呢?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不这么认为。”应君衡伸出手,将她抱人怀里。“你只要告诉我,你答不答应跟我在一块?”殇月愣了一下,在他怀中猛然摇头。她是受世人排斥的不祥之人,向来只有他人决定她的命运,何曾有过由她作主的时候?如果真的能够永远和应君衡在一起,她何尝不愿意,但谁给她机会呢?身为祯王府小王爷的应君衡是天之骄子;而她,却是一个一出生就受到诅咒的不祥之人……像她背负奢这样命运的人,是没有幸福的权利的。“殇月你不要这样。你不能不给我负责的机会——我要娶你啊!”应君衡急了,捉住她纤弱的肩膀摇晃。这句话蓦然飘人殇月耳中,令她如受雷极。“你说什么?”她愣愣的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我决定娶你。”应君衡坚定地重覆。殇月彻底愣住了,突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他愿意娶她……是吗?“不可能的……”她不敢置信地直摇头。“你不相信我?”殇月依然摇摇头,原本错愕的神情转为木然。“无谓相信与不相信……”她淡漠的别开脸,情绪再度回复冷静。“总之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应君衡执着地追问。“放开我。”殇月冷冷的说道。“别再纠缠我了,没有结果的。”“到底为了什么,你说清楚!”他非常不谅解地更加抓紧她。他真的很不明白,她究竟在抗拒些什么。他可以感觉得出来,殇月对他并不是没有情意,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接受他?他的态度已经表明得再清楚不过,只要她愿意,他们明明可以有很美好的未来……可她却对他一再拒绝!“没有什么好说的。”殇月的手极力挣扎,想摆脱他的箝制。“我不想再看到你!”别再说要娶她、别再说要和她相守一生!这样的承诺她要不起……应君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放开她。他异常沉静地望着她,一双沉黯的眼眸里有愤怒、有阴鹭,还有更多的哀伤。殇月低垂着头,不愿看他受伤的眸光。“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不会追问你原因……”不知沉寂了多久,应君衡缓慢地开口,声音异常沉稳、平静。“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拒绝我什么?”殇月依然低头不语,只是更加搂紧自己。“明白告诉我原因,也许我还会学着死心;否则,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放弃。”他认真的宣誓传人耳中,一字一句地打击、摧毁她心中的堤防。“你……”殇月抬起头来,望进他脸上万分坚决的神情。究竟要她怎么办呢……一阵强烈的无力感猛然袭上,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禁不住伏身在床榻上。“殇月……”她慢慢地阖上双目,双手掩面,状似不胜疲惫。事已至此,一切摊开来说吧……如果这样可以令他死心的话。她下定了决心。“殇月……”她蓦然自掌心抬起头来。“要一切说明白吗?好,可以。”应君衡凝神等待她的答案。“我只是认为,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命。”她淡淡地回答,泪眼望向飘飘的床帏,不看应君衡。“我们天生注定有太大的差距……两个处在截然不同世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命运,永远也无法有交集的时候……”“这只是你自己这样想。”他不信这一套。“是吗?”殇月抬眼看他。“你说要娶我,试问谁会同意?像我背负着这样宿命的人,是注定不为他人所接受的……”“我愿意接受就可以了。”殇月摇摇头。“你想得太容易了。你愿意接受我,但你周围的人呢?你的双亲、朋友,他们容得你和我在一起吗?”这就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惧、最深的痛……她不会忘记从小到大,她总是受人排斥,没有人会愿意接纳她的!因为她是个不祥之人,是世人眼中的异类!“这……”应君衡微微一愣。他倒不曾想过这一些……“周兰萱的灵体纠缠你,他们千方百计的要为你除去。当然,这是必然的,没有人会说这样的举动不对;你也这样认为,不是吗?”应君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凄然的玉容。殇月继续说道:“然而,你知道吗?其实我这样的人,和周兰萱也没有什么差别……他闻言心中不禁一恸,因为她语意的哀伤、因为她声音的凄凉。“在世人眼中的我,半人半鬼,同样是让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对象。纵然你不嫌弃我,难道我能像周兰萱一样纠缠着你,然后等着被驱逐妈?”她伤痛地说,不啻一字一泪。“殇月……”应君衡不由得挪近她,伸出手想碰触她。“你走吧。”殇月偏过睑,不愿再多看他的痴心一眼。“感谢你曾经对我付出的心意,但殇月是个悲哀的人,不值得你再浪费心神……”一语未了,应君衡猛然伸手将她再次搂进怀里。“你以为我会介意那些吗?”他搂紧她纤细的身子,怜爱地轻抚她柔细的秀发。“你……”“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在乎的是你。”他温柔地低语。“就算要受尽所有人的唾弃和背离,我也会和你在一起。”殇月顿时愣在他宽大的怀中,不知作何反应。“如果这些就是你排拒我的原因,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到你。”他认真万分地保证,同时将她拥得更紧。殇月怔怔地听着,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该相信他吗?能相信他吗?她的思绪开始迷惘、动摇。“只要你愿意,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除非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他再度坚决地重申。殇月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有些怔仲恍惚地望着他的俊颜。“你说的……是真的吗?”她问得犹疑。“我可以立誓。”“不用了……”殇月瑶摇,再度低下头来,陷人自己的思绪中。“怎么了?”她长久的缄默令他困惑。“我……不知该怎么办……”她应该立刻推开他,不去理会他的花言巧语;但不知为何,她竟对他宽大温厚的怀抱感到异常眷恋……而且,他的“花言巧语”诚挚得令她动容。要再拒绝他吗?要接受他吗?她不禁迷惘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应君衡露出令人安心的淡然笑意。”你知道吗?我早在心中立誓,要为你分担你所有的悲哀。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殇月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没有回答,只慢慢地将自己的身子偎人他的怀中,伸出双臂轻轻地回拥他。她这个小动作让应君衡心中有了答案。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炫目的笑意,紧紧地搂住怀中的佳人。三月春风翩然吹入罗帏,带来一室幸福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