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跳街舞的死者

  楔子

  这是一座没有春天的城市。

  每次看见被寒风卷到路边蜷缩成死狗模样的败叶,肖瑶的心都会骤然凉掉半截。她坚信,她被骗到了地狱。招生简章把这所学校写得比天堂还美,尤其吸引她的是俯瞰图上那条蜿蜒流淌的小溪。于是,肖瑶不顾爸爸的反对,毅然填报了这所二本还要垫底的学校。

  报道当天,肖瑶迫不及待地跑去看那条小溪,然而却看到了一湾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浑浊水流。在水边傻站了几分钟后,她的眼泪就刷刷刷地落了一地。

  爸爸轻拍着肖瑶的肩膀,说:“孩子,和爸爸回去吧。”

  肖瑶抬起手背在脸上抹了抹,掩饰着呼之欲出的泪水。她扑进爸爸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说:“您自己回吧。”薄薄的下唇咬在齿间,她似乎正在从这被咬得发白的嘴唇中汲取让自己坚定下来的力量。

  爸爸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会儿,但都没能让肖瑶有丝毫动摇。最后爸爸也发了火儿,一只手提着皮箱,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就朝校门外走。爸爸这种一反常态的过激举动让肖瑶很是诧异,可能是爱女心切吧。肖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顾着用力往外抖胳膊,扯着嗓门儿大喊:“我不想再闻家里的血腥味!”抖出的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满含泪水看着一脸难过的爸爸,她竟着魔一般继续厉声嚷道:“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就这样,肖瑶留在了这所春天也要捂着棉被的学校。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下面关于“跳街舞的死者”……嘘!

  电脑那头,谁也不知道你是一只鬼。

  虽然违逆父亲的意思留了下来,看着父亲轻微佝偻的落寞背影,肖瑶的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和同学们闲聊时又总会扯到“你怎么下学期才来报道”类似的问题上来,每次她都艰难地支吾着搪塞过去。她想,如果再被问几次她准会疯掉!

  室友中有个叫欣欣的本地女孩,看上去格外友好。肖瑶刚下出租时就和这个女孩有了一面之缘,那会儿女孩正在校门口直愣愣地看着什么。

  欣欣带着肖瑶这个“外来客”几乎逛遍了整个城市,还拍了不少照片,几天下来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当然,要除去上面提到的“怎么下学期才来报道”的话题。欣欣是一个好动的女孩,尤其喜欢街舞。周末晚上中国移动要来学校搞宣传,校内一个叫“hi-ha”的街舞组合会参加演出。肖瑶本不愿看这种乱糟糟的表演,但在欣欣的极力推荐和怂恿下还是去了。

  夜晚来临,空气中飘荡起细不可见的青黛色分子,白天勉强提升的一点气温也再次冷却了下来。肖瑶被冻得连打了两个喷嚏,欣欣及时把外套脱下来披给她,低胸小衫让欣欣丰硕的两胸袒露出多半,顿时吸引了不少男生色迷迷的目光。

  一段劲爆的音乐过后,闪光灯又在台上交互了几个来回。这时大家就已知道,轮到“hi-ha”登台了。台下的女生们都屏住呼吸,甚至憋得肺腔要炸掉也不愿喘息。欣欣更是夸张,不仅眼睛睁得像鸡蛋那么大,一双手还紧紧扣在肖瑶微瘦的胳膊上,根本不顾肖瑶已经被她抓得面露痛色。肖瑶脑子里不自觉地蹦出两个字:疯了。

  闪光灯在铿锵的乐曲中闪烁几个来回过后,又定格在舞台中央。随后,五个穿着肥大衣裤的帅气男生便走进了灯影之中,手脚舞动得如影一般神速,灵活的身形,精美的舞步……肖瑶只觉得身体里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无数颗躁动分子,似乎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都在无节制地充血、膨胀,甚至还不由自主地随着欣欣在舞曲中跳动了起来。肖瑶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骨子里竟然蕴藏着这么多躁动的因子。

  她们两个一直等到活动结束才回寝室,因为活动的最后一个节目还是“hi-ha”的街舞秀。

  气温随着渐浓的夜色一路飙降,肖瑶把外套还给了欣欣,欣欣也没有推辞,边走边问她几点了。肖瑶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很快,操场上的观众已经散干净了。只有几个男生在舞台旁拆卸钢筋架,偶尔会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混迹在寂寞的风中。欣欣嘴里不无兴奋地嘀咕了句:“畦,是他们!”手脚麻利地脱下外套,扭身披回肖瑶身上,“我禁冻,你穿吧!”还有意把小衫往下拉了拉,让胸部露得更多一些。

  台上收拾东西的正是“hi-ha”他们几个。见她们两个走过去,其中一个客气地问好。肖瑶记得很清楚,这个有小酒窝的男生就是方才的领舞。欣欣抢在肖瑶前面说明来意,向他询问是否捡到过一只手机,她两只小眼睛一直嗳昧地眨着,搞得那个男生多少有些尴尬。确认了手机的外形和号码后,男生竞从随身的冒牌阿迪达斯背包里摸出收拾东西时捡到的手机,双手递到肖瑶面前。欣欣巧妙地把肖瑶挡在身后,笑嘻嘻接在手里,向男生要手机号,被婉言拒绝了。

  这是肖瑶第一次和街舞有了接触,此时的她只是惊异于埋藏在自己身体里大量的躁动因子,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些有待开采的、不甘继续寂寞的躁动,竟然还可以让另一个人轻易地死掉。

  几天后,欣欣传给肖瑶一个名为“有事烧纸”的网络视频。

  看着欣欣神秘的笑容,肖瑶好奇地点了播放。出乎意料的是,仅仅几秒的时间,肖瑶的兴奋点就被提升到了最大值,致使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东西竞真的有这么大魔力?”

  不错,欣欣传来的是一段街舞视频。和“hi-ha”他们不同,视频里的四男一女都穿着紧身的皮衣皮裤,闪光灯打在上面会熠熠发光。唯一的女生还戴着宽沿帽,遮住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削尖小下巴让肖瑶感觉似乎很熟悉。视频窗口下面是这个街舞组合的介绍——“有事烧纸——来自地狱的神秘组合。擅于各种不入流舞步,行踪诡异。承接大型演出,Q联队长,小鲍。”后面是一个六位数的QQ号。

  肖瑶毫不犹豫地加上了那个号码,需要回答提示问题——怎么联系我?肖瑶利落地敲上两个字——烧纸!

  通过验证,加为好友。

  QQ资料上没有任何信息,空间也没有开通。只有那个名字孤零零地挂在上面——有事烧纸。

  电脑上响起QQ滴滴的叫声,是“有事烧纸”在打招呼。

  有事烧纸:“何人何事何居心?”

  肖瑶:“无聊人无聊事无聊居心。”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两句,就算是相识了。

  大一课程表排得离奇得满,整个楼层一整天都难得有人走动。肖瑶闷在寝室里疯狂地搜索与街舞有关的视频,浏览了几十上百个,都觉得索然无味。正在肖瑶无聊到抓狂的时候,“有事烧纸”发上来了一个新的链接,让她过去支持。他是这样说的:“新街舞片段上传,请各路鬼神支持!”显然,不是特意对她说的,只是复制粘贴一个组合键而已。

  肖瑶还是客气地回复:“一定。”

  视频很短,三分钟都不到,可是肖瑶却被它紧紧地吸引住了,看得她异常激动,这种激动决不亚于自己在闪光灯下手舞足蹈。肖瑶一口气把这段视频看了五六遍,依然是意犹未尽。

  肖瑶对这个“有事烧纸”的组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点开QQ问道:“有事烧纸是你的Q名还是你们的组合名?”那边很快回复,“都是。”简练的回答。

  “有事烧纸——来自地狱的神秘组合。擅于各种不入流舞步,行踪诡异。承接大型演出,Q联队长,小鲍。”

  肖瑶把这些内容截图给他,附加一句,“不是叫小鲍么?”

  那边还是很快回答,“Yesl这样写方便和各路妖魔鬼怪联系,阴阳两界便于沟通。”

  肖瑶很淡地笑了下,她自己也说不好这笑里带的是哪一种情绪。感觉“有事烧纸”这个Q名有些恐怖的成分,改了备注:小鲍。

  肖瑶向他请教了一些街舞的基本步法后,那边突然发来信息:“做我老婆好不?”

  肖瑶被这个不算熟识的网友的话给电了下,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就硬生生卡在那儿,出不来也下不去,以至于气喘得越来越粗。肖瑶看着写字台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大眼晴,尖下巴,披肩发,中等个子,偏瘦。怎么也不算难看的人,可就是没有男生向她表白过,真是邪门。

  肖瑶的手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抖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敲出两个字。看着屏幕上刚敲出的那两个字。她都不敢相信那两个字是她自己敲出来了,她只是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摆布着她的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似平方才那一瞬间她不曾存在。

  这两个字是:老公。

  肖瑶的脸红得险些燃烧起来。

  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肖瑶却不能自控般陷入其中了,现在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疯狂。疯狂地迷上了“有事烧纸”组合劲爆而激速的舞步,疯狂地陷入和小鲍的网恋之中。另外,肖瑶感觉欣欣和另两个室友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知道她来之前的半年,在她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她不想去过多地揣测,那样毫无意义。因为现在,她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倾述对象,就是小鲍。她告诉他所有心事,甚至把为什么晚半年才来这里这个秘密以故事的形式讲给他听。小鲍总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现在,他说:“我来自阴间,你身在阳世。在阴阳之间的缝隙里,我们相爱了,那么亲爱的,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肖瑶只能无奈地打了一行省略号给他。

  肖瑶告诉了欣欣她在网恋。欣欣刚上完民俗学的选修课回来,引用民俗学老师的观点说,谈恋爱这事儿吧,要讲究天地人和,最好是去找个算命先生算一算,万一碰到的是个恶鬼……假如现在,离你最近的一个男人,是鬼……

  算命先生一点点扭曲的痛苦表情让肖瑶的心里不免有些打鼓,难不成还真有什么说法?欣欣示意肖瑶把50元的钞票放到算命先生身前的八卦图上。只见算命先生嘴角向两侧抽动了好一阵儿,终于沙哑地说了句“不妙”。

  两个姑娘把身子微微向前探了点。先生用含混的声音乌拉乌拉地问了句话,她们两个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肖瑶点头答话:“对,他姓鲍,我姓肖,没错。”然后又恢复到竖耳倾听的状态。

  先生瘦如干柴的身子剧烈晃动了几下,硕亮的青蛙眼猛地睁成皮球那么大,一字一顿地吐出话来:“知道‘报销’是什么意思么?”两个女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被搞得晕头转向。先生又缓缓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从里面滑出几个字:“就是死!”

  虽说两女生都算不上迷信的人,但还是被算命先生的话吓了一大跳。

  回来的路上,肖瑶还一再地安慰自己,说这是迷信。欣欣在一旁惴惴不安地走着,说民俗学老师讲过,算命这不能说是迷信,很多事用科学的方法也能得到验证,更何况很多事根本就科学不了。她劝肖瑶还是赶紧和那个小鲍断绝关系吧。欣欣一脸忧心肖瑶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嘀咕,吓死你算了。

  回到学校后,肖瑶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个算命先生的声音。她在电脑前傻坐了很久,心里面一直被什么东西堵着,想什么也想不进去,大脑却依然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像是被什么超能力给控制住了。

  小鲍又发信息过来,这次传来的竟是一个文件。肖瑶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接收,那头已经在催了。强大的好奇心促使肖瑶点了接收,点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肖瑶依偎在小鲍的怀里,两个人很幸福的样子。

  肖瑶从没有和小鲍见过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小鲍回复说:“我是地狱里的鬼魂,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留下和任何人在一起时的影像。比如此时,我就站在你的身后!”

  肖瑶猛地转过头,什么也没有看见。QQ“滴滴滴”的声音又迅速把她的视线牵回来,小鲍又说:“你左耳上的耳钉真漂亮。”

  肖瑶愣愣地伸过右手摸了摸左边的耳朵,这是逛街时欣欣买给她的。照片上的自己没有戴。他怎么知道?她慌乱地摘下来,把耳朵弄得生疼。她似乎感到身边有双眼睛正盯着她,心不禁怦怦乱跳起来,于是她慌乱地关掉了电脑。起身冲出了寝室。

  她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冲到水房,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任冰凉刺骨的冷水浇在脑袋上。裤子口袋里响起短信提示,是小鲍的,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转过身来,让我抱抱你!”肖瑶不敢转身,甚至不敢抬头。冷风从水池左侧的窗口灌进来,吹在她湿了水的后背上冷飕飕的。肖瑶就这样低着头站在镶满洗漱镜的水房里。手机再一次响起,还是小鲍的:“快啊,再不转身我就死在你的背后。”肖瑶听见背后传来磨牙的咯吱声,声音在水房的四壁间撞来撞去。猛咽了几口唾液,眯紧眼,缓缓抬起头,深呼吸了几下,再猛地睁开。她仿佛看见小鲍正站在对面水池后,通过镜子冲她微笑,吓得她马上抱头蹲在了地上。此时她的心,像是在被刀子一片片割着,只是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水房里的另一个女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她。

  说了“抱歉”后,肖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很不爽地往寝室走,边走边发短信给小鲍:我们分手了!然后就从通讯簿里删掉了他的号码。回到寝室后,把手机卡卸了下来,感觉头有点疼,爬到床上睡了一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肖瑶不使用手机,也不碰电脑。但每天都会收到一束花,第一天收到的是红玫瑰,第二天收到的还是红玫瑰。这时肖瑶还只是简单地以为有人在追求她。可到了第三天,她就感觉到这事并不是这么简单,而是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第三天她收到的却是殡葬时才会用到的那种特殊的纸花。门卫大妈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问是谁送的,大妈说没看见人,去厕所回来就看见花已经躺在门卫室的窗台上了,上面标着肖瑶的名字。

  肖瑶的头脑里立刻反应出了小鲍的名字。一旁的欣欣还试探着说:“不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吧?”说得肖瑶心里一紧一紧的。

  回到寝室,装好手机卡,开了电脑。小鲍发来的短信和QQ留言都是相同的内容——给你三天时间,不改变主意我就死给你看,决不食言。

  此时的肖瑶非常气愤,在QQ上回复道:“去死吧!”仅仅这三个字。对方立即回复了她的话:好!——仅仅这一个字!

  谁也想不到,悲剧就这样酿成了。吃过晚饭,肖瑶看见食堂门口公示板前围了好几层人,懒得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可欣欣却钻进人群去看热闹了,只好站在台阶上等她。不一会儿,欣欣从里面钻出来,面如土色,眼睛左右顾盼着,把肖瑶拉到一旁。肖瑶被她搞得很糊涂,欣欣神秘兮兮地说:“他死了,真的死了!”

  肖瑶问:“谁啊?”

  欣欣又用眼角朝周围瞄了瞄,低声说:“那个小鲍。”肖瑶足足愣了有半分钟,眼睛像死鱼一样盯着欣欣充满惊惧的表情,拔起腿冲进了人群。学校安全处大大的告示贴在那里,雪白的公告纸上端躺着醒目的血红色标题——“‘鲍跳跳’给我们的启示”,目光顺着标题转向下面的正文:“今天下午,某校发生大学生自杀式坠楼事件。死者是一名网名为‘有事烧纸’的鲍姓男生,据说该生是由于情感受到重挫,其过激举动可归类为殉情自杀行为。有网友打趣道,这是继‘范跑跑、姚抄抄’之后的又一网络牛人。此新闻发布网络仅数分钟,这位网络牛人便被众网友追封为‘鲍跳跳’……此新闻来源于网络。希望我校同学引以为戒,切莫一时冲动。”云云。

  肖瑶赶忙冲回寝室上网。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相关词条后,大量的报道铺满了整个屏幕。几个大型门户网站新闻版都上了头条,里面还附有大幅的现场图片。肖瑶把它放到浏览器里调到最佳的视觉状态。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是他,的确是他!

  强烈的罪恶感笼罩在肖瑶的心头,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欣欣战战兢兢地嘀咕:“那算命的真说准了,说准了。”上下嘴唇抖个不停。

  肖瑶的目光在屋子里无助地扫视着,掠过垃圾篓里的纸花,又逆着掠回来。死死盯在上面,眼珠子上很快就盯出血丝来。

  肖瑶坐在电脑前,打开小鲍发来的那张他们俩的合照。照片上小鲍开朗地笑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紧身的黑色套装,胸前画着一个白色的骷髅,肌肉在紧身衣的勒束下显出劲美的线条。再把新闻上的那张照片调进来,小鲍死时身上的衣裤恰是在合照上穿的那套,肖瑶怎么也想不到,这张照片竟然成了遗照。她更想不到,这样一个阳光男孩,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话就选择了自杀。那么她是不是就是杀人凶手了呢?

  内疚与恐惧煎熬,肖瑶有些心力交瘁,她终于趴在电脑桌上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肖瑶被手机铃声吵醒。抬起昏昏沉沉的头,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肖瑶天生对数字就很敏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号码是小鲍的。可是小鲍不是死了么?

  肖瑶把手机丢在桌子上,可铃声还是依然响个不停。按掉后,又响了起来。反复几次后,还是决定接听了。

  电话颤抖着靠近肖瑶的听觉,听筒里传来小鲍沙哑的嗓音,她确认,这就是小鲍的声音,语音聊天时听过,是一种沙哑的声音,像是筋疲力尽的旅者独有的嗓音,黄沙一样的沙哑,带有一种绕耳不消的尾音。

  “我在楼下,你下来。”

  肖瑶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机顺着掌心滑了下去。

  此时,一个疑问直逼到肖瑶眼前:他是人还是……

  肖瑶迟疑了一会儿,缓步走近阳台,目光平行着棱角分明的水泥墙面向下探看。

  此时的天色淤青,没有风,一切都静默着。

  肖瑶的目光终于鼓足勇气地向楼下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望去。

  他像是提前就有预谋似地仰头看向肖瑶这里。那张脸上竟挂满了一道道血迹,眼睛像灯泡一样硕大而明亮,嘴巴和鼻子颠倒了位置,还冲着她咧开大嘴巴傻笑,露出横七竖八胡乱支起的獠牙……肖瑶惊叫一声,双手蒙住了眼睛。

  床上的三个室友都被她的叫声给吵醒。欣欣这一夜都没睡踏实,方才肖瑶接的电话她隐约听见了。从这气氛中就能感觉到很怪异,虽然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还是有意翻了个身,把脸掉向墙的一面,把被子往上抻了抻,装作睡得很死。另两个室友纷纷按完了床头灯,仰起身问肖瑶怎么了,见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赶忙爬下梯子过来照看。其中一个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另一个向楼下看去,见一个男生朝着这里摆了摆手,转头对肖瑶说:“找你的吧?”

  “鬼啊鬼啊!”肖瑶把双手狠狠蒙在自己的眼睛上,不住地摇头。欣欣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头,还尽量把耳朵露在外面。两个女生纷纷向下面看去,男生冲这边爽朗而友好地笑笑。其中一个笑着对肖瑶说:“你太激动了吧?是个帅哥而已。”两人又耐心地劝了几句后,肖瑶才把手指在眼前微微分开,视线从指缝间射出去。楼下的人是小鲍,和合照上一致的模样,也是那身装束,脸上却干干净净的,还带着阳关般的微笑。小鲍张开双臂向她这边大幅度地挥了挥,露着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

  “你男朋友啊?”李巧笑着问。肖瑶直愣愣地看着楼下的小鲍,没有回话。陈姗又关心地问了句:“追你的吧?”肖瑶还是方才的状态,依然没有回话。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又都狐疑地看着一脸恐慌的肖瑶。

  肖瑶终于缓过神来。或许是自己把神经绷得太紧了吧,又或许这里面真的存在误会呢?向楼下的小鲍看去,的的确确站在那里,没有错啊。又用余光瞄了瞄两个室友讶然的神态,再回想起这些天自己一惊一乍的表现,不由得自我发问:难道不一样的是我?心里面凛然哆嗦了一下,又迟疑了几秒,还是转身跑下楼。

  然而肖瑶到寝室楼外时,方才小鲍站的地方竟然什么也没有!

  肖瑶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目光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每一寸空气。突然,路灯因为电压不稳闪动了几下,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立即转过头,什么也没有看见,原地转了两圈,还是什么也没有。

  刚要拔起腿向楼门里跑去,从左侧向外敞开的铁门后面闪过来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挡在肖瑶面前。抬头一看,是小鲍,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几百上千根或粗或细的血管贲张到极致,把血液用极快的速度传输到脑袋上,肖瑶双耳只听见锐利的“嗡”一声,差点儿昏死过去。小鲍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喂喂,你没事吧?”

  肖瑶从呆若木鸡的神情中缓过来一些,上身由于某种过度激烈的情绪而微微后仰,脚下也退着碎小且凌乱的步子,伸出指头指着小鲍的鼻头,半响没说出话来,只听见嗓子里咕噜咕噜唾沫下咽的闷声。

  小鲍要向她靠近,肖瑶双手乱摇,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停!”惊恐地瞪着小鲍,一眨不眨。小鲍想要说什么,被肖瑶磕磕巴巴地阻止:“你……你不是……不是……死……”话刚说到这个“死”字,就被小鲍打断,笑嘻嘻地解释:“误会误会。”

  肖瑶的眉间皱出一个不小的“?”来,配合着不无恐惧的辨察眼神,微微仰着头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小鲍倒好,丝毫没有紧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异样,反倒轻松得不得了,面带微笑:“咱们找个好一点的环境说话吧,怎么样?”

  校园里的饮品吧里。小鲍要了杯热咖啡,给肖瑶点了一杯橙汁。

  喝了两口暖暖的橙汁,肖瑶听着小鲍解释:“那张相片啊,我是从你QQ相册里粘贴过来的,然后PS的……”正当肖瑶精神百倍紧张地听他解释的时候,肖瑶的电话响了。

  来电的是一个男生,并且是陌生号码。即使通过电话也能够听得出声音中匿饰不掉的羞涩,那声音似乎正在五线谱上跳跃,颤颤巍巍的:“花收到了么?”肖瑶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惴惴不安起来,那一束供奉给死人用的花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肖瑶的注意力完全被电话那头的声音给霸占去了,气得耳朵眼儿都在呼呼喘气,暗暗地愤恨:“你是谁?”由于声音不自觉地被她抬高,致使小鲍诧异地看向她。肖瑶看了一眼小鲍,走到店外去接电话。

  趁肖瑶不在,小鲍暗暗把一小包白色粉末倒进肖瑶的杯子里,用小勺子轻轻搅匀。

  又等了十几秒,肖瑶气呼呼地进来,似乎还有点恐惧,因为她的手在很轻微很轻微地发抖。握紧杯子,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的所有橙汁。杯子刚刚放回桌子上,就感觉头脑一下子被一只肮脏的大手给掏空了,那种感觉类似于脑袋朝下向万丈深渊坠身而下,自然也无法看清小鲍阴险且得意的笑。

  鬼套着人的皮囊,你认得么?

  肖瑶醒来时,正偎依在男生温暖且柔和的怀抱里。仰头一看,是小鲍。出租车司机提醒歪头睡熟的小鲍:“小伙子,你媳妇醒啦!”小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温柔地问肖瑶:“醒啦?”

  肖瑶向车窗两侧张望了下,一栋栋高大的楼房正在向后飞快地飘移,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她慌张地问:“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小鲍解释说这是他学校所在的城市,肖瑶由于精神过度紧张睡久了点儿,他带她来玩玩,没有恶意。

  出租车在“××大学”的虹门前停下来,看着镶在石质虹门上的四个鎏金大字,肖瑶的心终于有充足的理由安稳下来了。伫立在眼前的是一所远近闻名的重点大学,并且里面有自己高中时的闺中密友——阿巴。

  阳光斜射下来,投在鎏金大字上,泛起层层金光。小鲍笑着问:“还可以吧?”

  肖瑶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点着头:“你在这儿上学?”显然,对小鲍的戒备,已经削减掉了多半。

  肖瑶感觉很疲乏,小鲍建议先去他们寝室歇歇,顺便给她几张街舞光盘,然后再带她参观学校。肖瑶自然也没有拒绝。

  绕了好几条卵石路才来到一栋粉刷一新的宿舍楼前,其间小鲍接了一通电话,没等那边说完就挂掉了,甚至还关了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肖瑶也懒得多嘴,边走边发了条短信给阿巴:“我来你们学校了,和一个叫小鲍的男生,晚些找你玩哦!”

  宿舍楼整体被覆盖上一层艳黄色涂料,由于施工手法的粗糙,折角等细微处依然可见如记忆般灰黑的底色。小鲍的寝室在水房对面,和其他寝室比起来,光线稍微明亮一点儿。

  “到了。”小鲍摸出钥匙往锁孔里插。肖瑶站在他左侧,看见寝室右侧有两个男生在。一个坐在书桌前写字,另一个正蜷在椅子里剪指甲。“啪啦”一声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鲍嘴里小声暗骂了句“什么破门!Fuck!”光线随着门板的开启铺洒在寝室地面上,小鲍礼貌地让她进去,再“吱呀”一声把门关严,光线像是闯进森林的精灵又被冰凉凉的吱呀声给拦在了门外。

  左侧的两个床位呈现在了面前,椅子上空着。肖瑶向另两个在寝的男生看去,都是“有事烧纸”的成员。肖瑶摆起惨淡的笑容准备迎接他们的热情招呼。让她失望的是,那两个男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存在。肖瑶刚刚摆起的表情顿时松弛掉,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回头看了小鲍一眼。小鲍拉过椅子让她坐下,说那俩人就那德行,别理他们。肖瑶的目光在寝室里游逛着,突然,锁孔处传来钥匙插进去的轻微声音,门板微微颤抖了一下后,一个黑衣黑裤的高个子男生走了进来。虽然小鲍嘴里给肖瑶介绍:“我寝老三。”但男生依然只是径直朝着自己的床走去,另两个男生几乎同时转过头来,问候着:“回来啦?”接着三个人就闲扯了起来。

  这让肖瑶感觉很纳闷,抬头看了眼小鲍,真搞不懂这堂堂“队长”混得竟然这么糟糕。小鲍尴尬地微微一笑,说要去厕所方便一下,让她先坐会儿。还特意告诉肖瑶: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

  顺着门缝,肖瑶看见小鲍转身进了水房内侧的洗手间。走廊里有风吹进来,凉丝丝的。肖瑶的体质一直都不太好,再加上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导致现在嗓子里有点儿难受,忍不住打了两个大喷嚏。

  那个老三突然转过头来,用发现新大陆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你是……”另两个男生也把手上的活儿停下来,一起转向肖瑶这边。肖瑶奇怪的目光在这三个大男人脸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看他们三个的样子,似乎刚刚意识到肖瑶的到来。

  看书的男生用诧异的口吻问道:“美女你找谁?”脸上似乎还带着对不敲门就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的谴责。可是肖瑶明明看见小鲍开门,门还吱呀响了两次。

  没等肖瑶做出回答,新进来的那个老三用手指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门口,磕巴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完整的话来:“你……你是什、什、什么……时候来的?”

  肖瑶尽量露出友好的微笑:“我是小鲍的朋友,他带我来的啊!”肖瑶说完把笑容摆得更大一些,随后随着他们三个脸上写着“匪夷所思”四个字的神情一点点僵硬掉。

  抠脚丫子男生用那手在脖子上抓了两下,“他?小鲍?”眉头攒出好几道褶子。

  肖瑶木讷地点点头,注意观察着三个男生的表情变化以及行为举止。三个男生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绷紧,男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过后,老三转身去了阳台,把窗子拉开,指着下面说:“小……小鲍昨天才、才、才从这里跳下去!”目光锁定在肖瑶的脸上,肖瑶虽说摆出一副“别逗了”的神色,却还是能轻易被看出自己的心慌。

  外面起了风,风从阳台的窗口吹进来,肖瑶身后的门板“嘭”地一声关严。肖瑶应声别过头,门板还在惊恐地微微抖动,应和着肖瑶渐渐激烈的心跳。

  空气在他们四个之间凝固了将近一分钟,老三突然指向肖瑶身后:“那……那就是小鲍生前……睡、睡过的床。”

  肖瑶感觉脊背突然一阵冰凉,一个小箭步跑到他们三个中间,偷偷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板,不要说行李了,就连草垫子也被拿走了,书架上同样是空无一物。

  水房传来哗啦啦的冲水声。肖瑶赶忙拉开门冲到水房,一个大胖子一边紧着腰带一边从里面走出来,差点儿没和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女生撞个满怀,嘴里骂了“变态”。肖瑶也顾不得这些,冲进洗手间把隔断的木门一张张拉开,结果全是空的。

  肖瑶的小衫已经被冷汗紧紧贴在身体上,似乎已经长成了一体。

  难道那人……不……那个不是人?

  肖瑶感觉到某个恐怖的东西正如这贴在身上的小衫一样近,在追着她的灵魂,穷追不舍。还有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就像二重唱一样在耳边纠缠不断,她拔开双腿就向楼下跑去,一直冲出校门前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

  路上,肖瑶正要发短信给小巴问这事。刚拿出手机就看见小巴回复给她的短信:他死了!

  肖瑶清晰感觉到,这事很怪。

  快到自己学校时,肖瑶给欣欣打了电话,低声说她遇到怪事了。欣欣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气嘟嘟地让她回寝室再说,另外,她恰好也有事要和肖瑶讲。现在已经是晌午,校园里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只有肖瑶一个人奋力往前紧迈步子,酷似一个穿着外套的游魂一心一意地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走向魂飞魄散。

  嘿,别乱动,把鬼碰疼了。

  其实在饮品吧接到那个男生电话时,肖瑶在潜意识里已经隐约感觉到那纸花的事中间有人搞鬼。打电话的男生就是当初拾到她手机的那个,周海生。周海生在电话里问肖瑶是否收到了他送的花,又相对含蓄地表达了对她的一见钟情。

  然而肖瑶此刻满脑子都是小鲍和他的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别害怕、别害怕……在你身边……身边……”一路上战战兢兢着回到寝室,进门后赶忙把门关严,身子死死靠在冰凉的铁门上,呼呼喘着粗气,就好像后面真的有人在追她。而现在的她,就和要搞死她的恶魔只有一门之隔。

  “铃铃铃铃铃……”寝室座机响了,来这里半个月的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座机响。肖瑶的目光迅速而慌乱地搜索了一番,赶忙跑过去接听,当她的手刚刚碰到听筒的那一瞬,铃声却戛然而止了。

  她颤抖着缓缓放下电话,却在心里偷偷暗示自己千万不要怕,不要怕。但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没有一点效果。

  然而话筒刚接触话机的一刹那,“铃铃铃铃铃……”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肖瑶愣了一下,赶忙伸手去抓电话,动作之快很难让人承认那个话筒不是活物。这次听筒刚刚贴在耳朵上,就听见里面“嘟嘟嘟嘟”的忙音。

  放下电话后,肖瑶的心更是忐忑不安了。她想迅速离开。可是,她刚刚迈出一步半,第二步还悬在空中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肖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急着去接,而是继续走向门口,走了两三步的时候,电话并没有如前两次那样安静下来。肖瑶忽然冲回来抄起电话,及时大喊了个:“喂喂!”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粗重的呼吸,呼吸过后,就是夹杂在低沉中尖细的“嘿嘿嘿嘿”空灵的笑,这声音绝对比用指甲划玻璃更容易让人恼火,肖瑶甚至认为这声音就是来自于地狱|

  肖瑶又慌乱地“喂喂”了两声,可是回复给她的还是这样的笑声,不同的是声音更加尖细刺耳了。肖瑶深呼吸了几次,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肖瑶忽然抬头看看窗外,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在监视着自己一样。她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一直呆呆地盯着那明亮的玻璃窗。窗外除了几个急匆匆走路的学生,只有风刮着树梢,和着斑驳的影子。

  她太专注,以至于没有察觉,门,已经无声地开了。

  肖瑶蓦地感到有温热的鼻息吹在她的脖颈上,像是有什么活物在一点点靠近,随时会咬破她的血管。她从对面桌子上的小梳妆镜看得见,一片黑乎乎的毛发正向她脑袋上方缓缓移动过来,肖瑶“嗷”的鬼叫一声,一双手抓住了后面那片毛发,用尽全身力气撕扯,闭着眼,来回摆动着手臂。直到听见女生痛苦的叫喊声,她这才睁眼看见眼前疼得满脸发红的欣欣。

  “哎呀,干吗你?咱姐俩有这么大仇吗?”欣欣揉着头皮咧嘴抱怨,“头皮都扯下来啦!”气呼呼在心里暗自补充了句,“妈的,骚货!”

  肖瑶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满脸歉疚着给欣欣揉头皮。

  肖瑶想告诉欣欣她遇到鬼了,欣欣的电话却不适时地响起,看了眼号码,挑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瞄了肖瑶一眼,快速出了寝室。

  欣欣到走廊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电话那头男生愤怒的训斥:“替我向肖瑶解释清楚,不然你就不要再来街舞班上课了。”欣欣要解释:“我……”被那头给挂断了。欣欣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肖瑶这是第一次意识到真正的孤独,她眼前很乱,似乎看见了半年前躺在血泊里的妈妈,还有那绽放在苍白笑容中的一对迷人的酒窝。她用力摇了摇头,她想把今天发生的事连同半年前血泊中的妈妈都从记忆中狠狠地剜去,剜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剩!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爸爸,才对得起自己。

  坐到电脑前,肖瑶到QQ相册去找那张被小鲍复制走的照片,她可不想自己的相片和一个鬼魂的相片拼在一起。一个个相册翻找过去,当屏幕上清晰无误地显示出“最后一张”四个字的时候,肖瑶顿时傻了眼。到回收站里把那张合照调出来,再和相册里的每一张相片一一对照,足足对照了三遍。结果是自己没有这张照片,的确没有。

  肖瑶越来越觉得这事没有办法解释了。用一只手把照片上小鲍的身子挡掉,仔细看着那张照片,是刚来时和欣欣逛街时候拍的。记得欣欣传给过她,被她给不小心删除了。如果说被小鲍PS过的话,那么这张丢失的照片又是怎么到他手里的?那么另一种情况就是没有经过PS,这样的话……拍照时身边有个那么大的人的话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只是、或许、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人,一直都不是!

  想着想着肖瑶打了一个激灵。

  给爸爸发了个短信,她要和爸爸视频。或许此时,也只有爸爸能给她一点儿温暖了。很快,爸爸的样子出现在了视频窗口里,家里的电脑摆在卧室里,爸爸身后的位置就是半年前妈妈对他们最后一次微笑的地方。肖瑶出现了幻觉,看见妈妈正在爸爸的身后,冲她微笑,嘴角沾满了黏稠的血液,肖瑶甚至闻到了腻腻的血腥……

  接下来的两天,肖瑶一直处于矛盾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自从来到这儿发生的离奇事儿讲出来。偷偷去听了两节心理咨询讲座,她甚至怀疑这些事是不是她自己假想出来的。要是说出来,她会不会坐牢?虽然“去死吧”那三个字已经被她删得不留痕迹,但毕竟小鲍的死和她有一定的关系。如果这事说出去,保不准会被关起来,虽然自己解脱了,那么爸爸怎么办?矛盾了很久,肖瑶还是下定了决心,让它死在自己的心底吧!

  一连几天,肖瑶的生活保持得很平静。她正在为自己庆幸的时候,几个女生的课间闲谈引起了她的注意。

  “校内网上有一个街舞组合特别火,和咱们学校的hi-ha有得一拼!关键是人家每天都保持更新呢!”

  “叫什么叫什么?”

  “有事烧纸,多有个性的名字啊!回头我把视频分享给你!”

  “喂喂,那组合几个人?”

  “……”

  后面的话被老教授喊出来的“上课”两个字给拦截掉了。肖瑶在自己的心底默默念叨了句“究竟几个人?”

  你看不见鬼,除非,把心挖出来,哼哼。

  冲回寝室,丢下背包就开了电脑。很快,一个视频窗口出现在了眼前。窗口下端显示着广告的倒计时:

  10秒、9秒、8秒、7秒……

  肖瑶的心紊乱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蹦跳,像是、像是在跳街舞。读秒和心跳似乎在努力着做出合拍的效果,却一直未能如愿。肖瑶的眼睛死死盯在屏幕上,心脏跳得一刻比一刻厉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嗓子眼儿里蹦到桌面上。

  6秒、5秒、4秒、3秒……

  “砰砰砰……”肖瑶不自觉地咽了两口唾液,她感觉嗓子里很干,很难受,轻咳了两声。

  2秒、1秒……

  “砰砰砰砰砰……”此时的心跳已经毫无节律可言,眼睛已经瞪得如鸡蛋那么大,头部也一点点向屏幕上挪动。

  随着读秒的结束,肖瑶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视频窗口上来,眼睛已经盯得微微作痛,恐惧的目光中倒是有几分明朗的期待,或许她是想尽快让自己心安吧。又过了一小段的缓冲,屏幕渐渐清晰了起来。

  劲爆的舞曲,凌厉潇洒的舞步。镜头有些晃动,肖瑶也顾不上其他的,聚集目光寻找小鲍的身影。因为之前小鲍站在领舞的位置,肖瑶的目光自然最先聚集在领舞身上,可领舞的却不是小鲍,而是戴着宽沿帽的女生,虽然遮着脸,这女生的身形举止还是让肖瑶感觉很熟悉。随着舞姿的变换,女生微微拾起头,那一瞬间,肖瑶看见了她鼻头上的一小块疤痕。回放了一遍,没错,就是阿巴。原来阿巴是小鲍他们乐队的!

  现在也顾不上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组合里仔细数了三遍,是五个人没错。每个人都戴着和阿巴一样的宽沿帽,根本认不出谁是谁。那么究竟里面有没有小鲍呢?

  这时,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寝室,欣欣看样子又不怎么高兴,听她打电话和外地同学念叨好像是“hi-ha”那里不教她街舞了。肖瑶暂停在一个相对清晰完整的画面,喊欣欣过来帮忙辨认一下,欣欣颇为无奈地躬下身来,在肖瑶指给她的人上瞄了一眼:“哪儿有人?”

  肖瑶又把手指精确到那个像小鲍的人脸上,连说了两个“这个、这个!”

  欣欣凑上去仔细看了下,摇摇头:“没有人啊!”

  听欣欣这么说,肖瑶的手指在屏幕上定住了两秒,随后用手指把五个人圈起来,问欣欣在这里一共看见了几个人。欣欣伸着食指数了一遍,迅速回答:“4个啊!”

  听到欣欣理所当然的语气,肖瑶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凑上去一看,还是5个啊!

  明明那么一个大活人,舞姿还那么帅,怎么欣欣就看不见呢?她把问题归结在欣欣身上,而此时欣欣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有点儿吓人!

  欣欣在脸上摆出艰难的笑容,自作主张地按掉肖瑶的电脑:“别自己吓唬自己啦!咱姐俩去公园散散心,免得憋出病来f”肖瑶还要说什么,被欣欣架着胳膊出了门。

  这座城市只有一个公园,虽然早就对外免费开放了,但还是冷清得要命。

  肖瑶的耳边还在回响小鲍的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她感觉这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晴天,没有白云的世界。她不敢再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迷迷糊糊地问欣欣干吗选择去那儿?欣欣嘴里说那里清静,心里却暗骂着:“还不是因为你个小骚货!奶奶的!”

  欣欣对肖瑶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时冷时热的,让肖瑶摸不着头脑。这种情况自从肖瑶收到第一束花的时候就开始了。肖瑶心想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欣欣吧,可能是受小鲍的事影响吧。尽可能保持平和的态度,问道:“你不喜欢这里?”

  欣欣似乎是说顺口了,厌恶地吐了口气,“谁会喜欢这种鬼地方?切!”

  肖瑶正要问她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话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前面破旧的古亭里向她招手的男生,周海生。

  欣欣用下巴向周海生那边努了努:“他张罗的,过去吧。”脸上却不再有任何表情。

  肖瑶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忌讳“街舞”这两个字了,以及一切和街舞有关联的东西与人。而这个周海生第一次就是以一个街舞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要不是他就不会有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况且他送的三束花中最后一束还是……当然,此时说什么都没有实际意义了。肖瑶也不愿再去想这些,出于礼貌还是向亭子里走去。

  看周海生神清气爽的样子,一看便知是提前仔细打扮了。衣服虽说都是明显的地摊货,但穿起来却异常地干净利落。

  肖瑶走到周海生跟前,礼貌地打了招呼。周海生略有羞涩地冲她点了点头,从背后拿出一束花来递给肖瑶。本来是很浪漫的情节,可是他手里的花却是黄白相间的菊花。肖瑶还清晰地记得,半年前,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和爸爸都会拿一束这样的菊花到妈妈的墓碑前讲述一天来发生的事。这种花和之前送给她的纸花一样,都是送给死人的。

  周海生见肖瑶正在发愣,拿着花在她眼前晃了晃,鼓足勇气说了句:“我喜欢你!”肖瑶抬头看着周海生的脸,从那表情看得出肯定不是在开玩笑,指着花问他:“这是送给死人的,知道么?”语气不由得冰冷了起来。

  周海生木讷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花扔掉,连说几个对不起,紧忙又问:“我之前送你那三束不是吧?”

  面对这么个白痴,肖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深呼吸了下,说:“那纸花难道你不是从殡葬用品店买的?”说完自己站在那里气呼呼地磨了几下牙齿。

  “纸花?”周海生一脸的迷茫,问道,“什么纸花?三束不都是新鲜的红玫瑰么?在学校外的鲜花店买的啊!”

  肖瑶问半信半疑地问:“确定都是红玫瑰?没有给死人那种纸花?”周海生孩子似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那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你气呼呼地说什么我盼你早点死……”转而又说,“难道被她换了?”

  肖瑶及时问道:“她是谁?”

  男生似乎认为肖瑶知道这个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欣欣啊,我让她帮忙把花拿给你的啊!”又指着地上散乱的菊花,“这花是她替我准备……”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同时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

  欣欣呢?

  欣欣不见了。打手机也关了,肖瑶还记得来时在车上欣欣还在发短信,这会儿怎么就关掉了?

  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恋爱经历,但言情剧倒是没少看。肖瑶已经猜到,没准儿欣欣是将她视作了情敌。而在言情剧中,有了情敌,往往就会有情杀。当然,肖瑶更愿意相信是这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让自己变得太过敏感了,但是她此时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两人大声喊着欣欣的名字,回答他们的只是空荡荡的回音。

  今天的天气难得不错,肖瑶却不寒而栗。

  女生一个人时的胆子总是小不了,一旦身边有了男生’,自然而然地就会小下来。肖瑶的眼神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又落回到周海生的身上,低声说道:“我怕!”

  周海生把肖瑶揽在自己的臂弯里,迈开步子向亭子下面走去。刚走出两步远,只听见耳边“轰隆”一声巨响,眼前一道白茫茫的天光闪过之后,两个人就都昏迷了过去。

  据公园的管理人员说,亭子下面的地板被整个揭了起来,亭子随即便轰然倒塌。

  综合警方和医生的说法得出这样的初步结论:亭子下面埋有炸药,但是量并不大,可能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俩,但由于亭子年久失修倒掉,才会导致他们两个几个小时的昏迷。

  猩红的夕阳像颗滴血的头颅,占满肖瑶的视野,她赶忙把双手护在眼睛上,惨白的嘴唇无力地动了几下。

  “她醒啦,醒啦!”略有疲惫的声音中夹杂着不小的惊喜,室友李巧跑到窗前拉严了窗帘,肖瑶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陈姗的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你家里电话是多少?我帮你通知一下吧。”

  肖瑶猛地坐起身,又无力地躺下:“别、别、别通知!”其实这会儿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是感觉到不是很如意。她可不想再让爸爸为她操劳,因为他已经背负了长达一辈子的愧疚,对妈妈的。

  在医院里躺了两天,肖瑶只见到三个熟人,李巧、陈姗,还有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周海生。李巧和陈姗也没有替她请假,每天都是从别的专业找朋友替她上课。别的同学问起,也只是打马虎眼。不管怎样,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警方已经介入,但肖瑶和周海生谁也没把欣欣交代出来。肖瑶怕就此扯出有关小鲍的事儿,那样她或许也难脱干系。并且,之前那一段异常灵异的情况……至于周海生为什么把这件事埋在心底,除了他自己恐怕谁也说不清。

  躺了两天后,肖瑶出院了。出院前医生交代过,一段时间内肖瑶的精神会处于极其脆弱的状况,千万不能再受到什么刺激。

  四个人的寝室,只有三个人。欣欣的床上、桌上,还是当天去公园前的状态。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拿了一盘菠萝过来请她们吃,嘴里嚷嚷着:“肖瑶回来啦,好几天没见着你,想死你……”李巧和陈姗几乎同时让她小点声。

  女生用牙签扎了一小块菠萝递给肖瑶:“对了,欣欣那丫头好像也几天没见了。死哪儿去了?”这女生一直不喜欢欣欣。又扎了两块递给另两个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对了,前两天下课回来,那死丫头神神秘秘地躲在你们寝室门外,手里拿着个破电话,向里面瞄一会儿就拨一下,还笑得挺爽的,一副被人强奸的表情。我下课回来路过,向你们寝室瞄了一眼,我看肖瑶正跑去接电话,她又把电话按掉了,还剜了我一眼。什么玩意儿!”

  肖瑶一怔,开始怀疑那几个电话是不是欣欣打的,但感觉身子有点儿虚弱,也懒得说话。

  那女生见肖瑶脸上似信非信,接着说:“我也懒得搭理那骚货,回寝室呆了一会儿,那骚货竟然哧溜一下钻我们寝室来了,还一个劲地冲我嘘嘘不让我吱声。然后我就听见你们寝室开门的声音。那个骚货乐得脸都憋红,我心里暗骂她怎么不憋死!”说到这个死字,女生又扎了一块大的菠萝扔嘴里,狠狠地嚼,用力咽下,“过一会儿又听到你关门的声音,欣欣笑得更大声了。我当时就想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她这么变态的人,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我当时真想跑过去告诉你,可是转眼你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肖瑶终于相信,电话的事应该是欣欣干的,那别的事呢?她真的很希望所有事都是某个人恶作剧的结果,但事实上明显不是。

  周海生的电话打进来:“瑶瑶……”记忆中只有妈妈这么叫过她,此时的她真的不喜欢被别人这么叫。那头继续说,“出院怎么也没有告诉我一声?”虽然看似责问的语气,但听到耳朵里却是腻人的亲昵。似乎也没想听肖瑶解释,他很快就继续说下去,“我正在收拾东西,晚上我请你吃饭。”

  肖瑶本想拒绝,那头传来几个男同学的催促声,“海生电话,演出的事!”周海生对着话筒说了个“晚上见”,就把电话挂掉了。

  肖瑶有点累,本来想休息一下。但是那个女生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肖瑶的脑子有点乱,欣欣、周海生的面孔在她脑海里盘旋,一会儿又是小鲍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鬼想见你,你去么?

  吃过饭后,肖瑶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打开校内网上的街舞视频,绕着弯子问李巧和陈姗,视频里有几个人,得出的一致答案是:5个。肖瑶本想再让她们俩帮忙找一找里面有没有小鲍,转念一想又不想让这些事被更多人知道,欲言又止了。

  晚上有民俗学的晚课,李巧和陈姗收拾完饭盒后躺到床上去养精蓄锐,让肖瑶也休息休息,肖瑶应下后就要关电脑。正在这时,QQ的陌生人栏里闪动了一下。随意点开,目光就被直直地牵了过去。

  没错,有事烧纸。

  “我在你身边。”

  看着这几个字,肖瑶用力咽了口唾液。

  “我们不是同类,你信么?”

  肖瑶的手在剧烈发抖,几次放到按键上都惊慌失措地收回来。

  “我随时随地可以强奸你,杀死你。真的,不骗你。”

  肖瑶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像是有一双大手正在掐着她的脖子,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紧。上下唇也在毫无规律地颤动,牙床上凉飕飕的。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死掉了。

  那头没有再说话,很快,头像灰了下来。

  肖瑶按了关机按钮,慌慌张张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或许此时,只有被窝能带给她那么一丁点的安全感吧。

  浑浑噩噩地睡了几个小时,天也就黑了。忽然,手机铃尖叫起来,肖瑶一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头晕目眩。

  拿来电话一看,是周海生打来的,这才想起周海生约她晚上吃饭的事。李巧伸了个大懒腰,张大嘴巴乌拉乌拉说道:“今天民俗老师给破译灵异事件,早点去占座。”肖瑶听她这么说心里暗暗有点高兴,原来灵异这东西还能破译,太好了!

  没等她按下回拨键,周海生就打了过来。“我在餐厅订了位置,去你楼下接你吧,天黑了。”肖瑶要拒绝,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那头又紧接着说道,“不能拒绝我哦,我这可是第一次约女生,我可怕打击的啊。呵呵。”虽然有后面的“呵呵”调和气氛,但肖瑶还是感觉周海生的话和当初小鲍的那句“给你三天时间,不改变主意我就死给你看,决不食言。”很相似。她正在矛盾是上课还是去赴约时,陈姗翻出DV说要把民俗老师的课录下来做成专辑放在网上,肖瑶这才决定去和周海生吃饭。

  下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肖瑶接到周海生的电话说他不来接她了,到校门口见。虽说肖瑶感觉很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多说,只简单应了个好。

  李巧她们俩已经跑去占座了,肖瑶一个人孤零零地一阶一阶往下走。从缓步处的小窗子看得见,楼下站满等女朋友的男生。她在心里想,或许也该找个男朋友了吧。有个男生在身边,就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了。那个小鲍就不会继续缠着我了Ⅱ巴?

  肖瑶手机里收到短信,“小心点。”就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发件的号码依然刻在肖瑶脑子里,是小鲍。吓得肖瑶差点没摔在台阶上,按了短信问:“你是谁?”直到出楼门也没收到回复。

  夜色很美,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雾气,潮潮的感觉。肖瑶硬是撑出胆量按下呼叫键,对着话筒噼里啪啦说道:“求你不要再缠我啦,我受不了要疯掉了……”乱说一气后才听清中国移动标准的服务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肖瑶真的快疯了,这种感觉简直让她生不如死。你想想,如果换作是你,有那么一个东西时时刻刻在窥视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可以扑上来把你撕个稀巴烂,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看不见它,但它看得见你。况且,这个东西又是因为你的一句话才死掉的,才变成这个东西的。你难道不害怕么?

  肖瑶蹲在地上哭了,无助地哭了。刚刚哭了一会儿,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腮帮,同时一双手放在她的身上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臂。肖瑶整个人都惊了一下,险些坐到地上,被那双手扶住了。她定晴一看,是周海生。

  伏在周海生温暖的怀里,肖瑶开始相信,她一定能见到明天的日出。

  周海生说他方才正在网上谈演出的事,所以才说不来接她。因为承办方是本地最大的一家文娱公司,并且他们正在挖掘街舞新人,想要包装他们,所以怠慢不得。刚刚谈完就急着给肖瑶打电话,提示正在通话就忙着跑了过来。

  要是问肖瑶对周海生是什么感觉,肖瑶肯定会说没感觉。但从最近的相处看得出,这个男生喜欢她,非常喜欢。肖瑶现在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对,安全感。她认为只有男人才会给女人带来安全感。

  几个咬着冰激凌的女生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个用手指偷偷指了肖瑶一下。几个人故意绕开肖瑶,脸上搅拌着两种颜色——厌恶和恐惧。肖瑶很纳闷,也偷偷回头观察那几个人的举动,那几个人恰好也在边走边回头看她,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立即调转过去。从寝室楼到学校正门这一路上,由于灯罩清洁程度不同,光亮时明时暗,偶尔还会有几个坏掉的,在地上落成一块阴影。

  肖瑶和周海生之间保持着半步左右的距离,碍于方才被他抱过,肖瑶此时还是感觉很不好意思。周海生几次想牵她的手都没能成功。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周海生的手在耳朵上抓了两下,找话题说:“方才那几个女生好像在议论你,议论你什么?”

  肖瑶心里也为这事纳闷,外套的纽扣没有扣错,穿的也不是奇装异服,内衣也没有露在外面。有什么好看好议论的?

  看肖瑶的神态有些纠结,周海生善解人意地说.“别想了,也没准是在议论我。呵呵。”肖瑶冲他简约地笑了笑。虽说身边这个高大男生也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但也用不着用那么怪异的眼神来看吧?那是厌恶和恐惧。想到这里肖瑶感觉身边这个跳街舞的带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那种避之不及的厌恶和恐惧不会真的是给他的吧?那么他……

  肖瑶忽然打了个寒战,周海生发觉了,以为她是在紧张。于是他微笑着问肖瑶:“走在路上时,女生要走在男生的右手边,知道为什么吗?”肖瑶还真从未注意过这些,看了下他们两个的位置,的确周海生正走在她的左手边。隔着层层叠叠的雾障,看向走在前面的一对情侣,也是如此。

  见肖瑶的情绪放松了些,周海生边走边手舞足蹈地解释开了:“中国的交通规则是右侧通行,车子从我们身后开过来,如果要撞的话肯定是先撞在离马路中心相对近一些的人。比如现在……”说着还身体力行地转过身,倒退着朝前走,为了让肖瑶更加放松下来,生动地比划着讲道,“车子从这条路飞快地开过来,刹车也坏掉了,那么以咱们俩的位置来看,被撞飞可能性最大的肯定是……”正说到这里,校长的黑色宝马从右侧路口拐过来,擦在周海生身边飞奔过去,吓得他们俩的心突突跳着。肖瑶的眼前晃起了那条短信“小心点。”脸色也变得暗了下来。肖瑶飞快地说:“我要回去!”没等周海生做出任何反应就转过身往回迈起了步子。

  还没从惊慌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周海生被肖瑶搞糊涂了,愣了片刻后追上肖瑶问她怎么了。肖瑶什么也没有说,步子越迈越大,没走上几步就跑了起来。她在躲避,躲避那个声音:“小心点——小心点——”

  周海生在后面追着她:“别跑,等等我、等等我……”喊声在这臭哄哄的雾气里缓慢传播着。肖瑶的脑子里异常混乱,和小鲍的每一次语音聊天都在耳边回响,以至于“别跑,等等我、等等我……等等……”传进肖瑶的耳朵里也成了小鲍的声音。她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只能拼尽气力地跑下去,拼命地冲进雾气之中,她甚至能感觉到这含在雾气里的细小颗粒砂纸般刮着她细嫩的脸蛋,就要刮下一层皮去。

  “我……我心脏病……犯犯了……快快……”忽然听到周海生虚弱地求救,肖瑶转身看见那个追逐着她的男生,已经倒下了。

  路灯杆把影子折在周海生的脸上,酷似一道又粗又深的伤疤。肖瑶缓缓蹲下来,把手指一点点伸到他鼻前,刚刚伸到位置就被电了一样迅即抖着收回来,没气了。

  肖瑶脸蛋上的肉都在恐惧地颤抖,眼睛盯在周海生的眼睛上,她想喊:醒醒啊醒醒。同时强烈的罪恶感从她的心头升起,就好像躺在眼前的男生是她害死的。肖瑶也不懂急救常识,记得有一天晚上爸爸去家访,睡梦中感觉手臂上凉飕飕的疼,疼醒后才发现妈妈正握着水果刀在她胳膊上切着,血已经染红了被子,推开妈妈后就冲出了家门。她躲在小区外呆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爸爸回来送她去医院,那次差点送了小命。现在面对这么棘手的情况,肖瑶除了指望120之外,只想到了给他做人工呼吸。这种情况也容不得多想,俯下身来就把嘴凑了过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以便及时察觉到他的生命特征。

  在嘴唇即将挨到一起的时候,周海生紧闭的双眼“刷”的一下大睁开。肖瑶鬼叫一声坐翻在了地上,双手拄地往后挪着,眼睛注视着已经坐起身体的周海生,“你你你……”你个不停。面部表情由于过于紧张而轻微扭曲。原来周海生是有意逗她的,本意是想逗她开心,没想到副作用这么大。拉起肖瑶还忍不住发笑:“心脏不好怎么去跳街舞?”

  虽说是虚惊一场,但肖瑶还是很不高兴。被抢救医生骂了一通后,气呼呼地回了寝室。虽然周海生跟在她屁股后面说了一路好话,肖瑶的脸色也一点都没有改变。

  进了寝室不一会儿,走廊里就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同学们兴致颇高的谈论,好像是在说民俗老师讲的课,还提到了什么贴吧,提到贴吧时听到嘘嘘声,然后就戛然而止了,两个女生还朝肖瑶寝室里神神秘秘地瞄了一眼,肖瑶正要打招呼,她们却立即转过头,快步走掉了。过了一会儿,李巧和陈姗回来了,肖瑶招呼了后,问她们俩老师怎么讲的。李巧也不看她,拿过陈姗手里的DV放到桌上:“自己看吧,我们俩有事出去。”拉着陈姗就往外面走,陈姗回过头来似乎要说点什么,可是直到拐出门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肖瑶被她们俩搞得很糊涂,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又开了电脑,QQ自动登录。网速有点慢,把DV拿过来接到电脑上。肖瑶不想用别人的东西很久,把文件拷到了电脑桌面上,再把DV稳稳当当放回陈姗桌上。

  QQ还没有登录成功,先点开拷贝来的语音文件。

  教室前的投影布上出现了学校贴吧的界面,红色的大字标题吸引住了肖瑶的眼神,上面写道:我校大一学生亲眼目睹养母被杀,残忍至极。肖瑶的心凛地寒了一下。民俗学老师边讲解着边展开贴子:“这个贴子里所说的呢,咱们先假设它是真的,那么一个女孩亲眼目睹其亲生父亲杀死其养母,并且因此晚了半年才来我们这所学校报道,这种现象呢,从民俗学的角度……”肖瑶的耳朵根本听不见老师阴阳怪气的讲解,贴子里的每字每句都像锋利的刀尖,在她身上一下下刺着。

  贴子里说的,都是真的。

  肖瑶的心先是惊了下,随即又转为了彻骨的恐惧。因为她想了起来,这些她只向一个人讲过,就是小鲍。肖瑶想问问小鲍,他到底想做什么,可现在,QQ不在线,手机关机,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怎么联系他呢?

  肖瑶的脑袋里立刻蹦出了两个字——烧纸。

  肖瑶自我安慰地“呸”了几下,暗骂自己怎么能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把QQ点开,关掉几个无聊群,只剩下一个聊天窗口挂在屏幕上,竟然是小鲍,上面只有一句话,血红色的字体:我在等你,你若不来,有人要死!

  整个寝室里,只剩下肖瑶“怦怦怦”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天在一点点黑下来,狭小的空间里,一股寂静的死气,从暗处奔涌而出。

  鬼这个东西不是谁都看得见的。

  肖瑶坐在角落里,张大眼睛盯着无边无际蔓延开来的黑夜,她似乎在思索着,这黑暗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恶魔。

  近来发生的很多事都很怪异,自从进到这个学校,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轮回的圈子,无论怎么做都难逃劫数。或许、或许这真的就是报应吧。

  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虽然是养母)在自己面前把血液流光,再咽下最后一口气、瞪大双眼死掉的人,难道不该受到这样的报应么?肖瑶这样想着,就感觉整个屋子就像是一个大棺材,自己被闷在里面,等着进入同样的轮回之中再去纠缠其他人,让这个人鸡犬不宁。肖瑶在寝室洁白的四壁扫了一眼,感觉每个墙角都镶嵌着一张笑脸,都是养母的笑脸,随后那笑脸上就挂满了血流,只是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微笑。肖瑶要疯掉了,抱着头蹲在寝室中间,蹲了很久才缓缓站起身,她知道,太紧张了。拿了盆子去水房洗漱。

  走廊里女生们端着各色盆子走向水房,看见肖瑶走过来都闪到一旁,用怯生生并夹杂着厌恶的眼神看着她,警惕地看着。肖瑶知道,肯定是民俗学课上举的那个贴Ⅱ巴里的例子闹的。那个吧主明显是小鲍。难道他真的就藏在我的身边?我真的要去烧纸么?

  把盆子放在水池里,同班的一个女生怯生生走过来,轻碰了碰肖瑶的胳膊,肖瑶被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那个女生,女生又被肖瑶惊恐的眼神吓得向后挪了小步子,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为什么迟到了半年啊?”见肖瑶慌张地没有回答,又试探地问:“贴吧里说的是你么?”肖瑶忽然受不了了。她猛地下伸出纤瘦的手,死死掐住女生的脖子,嘴角已经扭曲得轻微变形,嘴里恶狠狠地说着:“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女生被高出自己半头的肖瑶掐着,脸色已经憋得铁青,围观的女生只是面带惧色咬着手指看着。最后,全靠女生自己把指甲死死抠进肖瑶的手背里,才疼得肖瑶缓过神来。看着眼前已经奄奄一息的女生,松开了双手,自己也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女生们像躲避瘟疫一样“哗啦”一声跳开了。

  肖瑶醒过来时依然躺在水房里,贴在地面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冰冰凉凉地黏在身上。整个水房里只有她自己。她默默地爬起身,扶着墙挪回了寝室。

  寝室门黑洞洞地,肖瑶这时木然地没有了恐惧的感觉,只是觉得很累。她径直地走向窗口。窗口是通向外面世界的,如果有什么威胁,那么,随时可以从窗口跳下去。只是……只是她在五楼,和小鲍一样高的楼层……

  肖瑶打开窗,冷风吹进来,她要拉开衣柜取件外套,挂在衣柜拉门上的锁怎么也不见了?刚刚拉开拉门,一个面色惨白、嘴唇血红、眼睛暴胀的人从里面倾斜着向肖瑶身上倒来,一直倒在肖瑶的肩上。并且,重量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肖瑶眯着眼,伸张开双手不敢动弹,上下牙磕出毫无节律的咯咯声。忽然,她意识到脖颈之间根本感觉不到那人的呼吸,难道是死人?刚想到这里,她恐惧地跳开身体,向门外冲了出去。

  肖瑶一直冲到了校门警卫室才停下来,口齿含混地说.“死——死人——死人了——”

  李巧和陈姗各自坐在自己桌前,虚掩的寝门被学校警卫推开,两个高大的警卫后面跟着满脸惧色的肖瑶。肖瑶从警卫身后探出头来,把目光锁定在自己的衣柜上。此时,衣柜紧关着,上面还挂着锁头,还是当时自己挂上去的样子。方才那张惨白的脸、那个死人……不见了?李巧抢先站起身问警卫们有什么事。警卫把半信半疑的目光投给肖瑶,肖瑶怯生生地指向自己的衣柜,两个警卫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肖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眼睛随着警卫一点点向那衣柜靠近。陈姗向肖瑶这边迈开步子,刚迈开一步似乎又要说些什么,李巧快步走到陈姗旁边,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向她使了个眼色。

  警卫一点点向那柜子靠近,如炬的两双眼盯在那歪斜着挂在上面的铁锁身上,伸开手一点点取下来,另一个警卫缓缓拉开柜子。随着柜子的一点点打开,肖瑶不敢去看,紧紧闭上了眼睛。屋子里随后响起警卫如释重负的叹息,其中一个说:“哪儿有什么死人?丫头你不是耍我们开心吧?”肖瑶感觉到这人在和她讲话,睁开眼,快步走上去看个究竟。没有,的确没有。

  两个警卫摘下帽子擦着额头的汗珠,边擦边数落肖瑶,尽是一些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之类的说辞。肖瑶努力解释却一时说不清。看着肖瑶身处窘境,陈姗要替她解释什么,被李巧抢在前面的话给阻止了,李巧睁大眼睛,神秘兮兮地说:”不会有鬼吧?”尾音在屋子里绕来绕去,似乎已经缠绕进每一粒空气,会永远地响彻在听者的大脑皮层,如屈死的冤魂一样永远也不会散去。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起来。

  两个警卫商量了一下,开始驱散人群,说一会儿让楼长阿姨上来处理,以后没大事别骚扰他们。很快,楼长阿姨骂骂咧咧的喊声响满了整条楼道。还是李巧忽然对楼长说:“给这个女生换个寝室吧,我们处不来。”手指指的是肖瑶。肖瑶的眼睛蓦地抬起来看向李巧,李巧试图让自己和她对峙一秒,可刚一碰触在一起还是无力地低下。楼长望向陈姗,陈姗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也不敢看肖瑶的眼睛,被李巧拉了下袖子,点点头默认了。肖瑶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她也不想死皮赖脸地住在这里,何必让人烦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爽利些:“阿姨,您给我调一个寝室吧。”

  阿姨仔细盘算了一下,尖着嗓门儿说:“哎呀,没有空床了。205那个被你们一个小老师给占了。”垂着头的李巧眼睛转了两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说:“444不还空着么f”444,这个数字刚一说出口,陈姗和楼长阿姨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了李巧的身上,里面是用怎样的语言都说不清的惊异,似乎李巧这一句没怎么经过大脑的话触犯了什么神灵一样,而此刻李巧恰恰像一个即将被施以酷刑的罪人一样把头再次低了下来。

  对于444,肖瑶一无所知。虽然几人的反应有些怪,经历了那么多怪事,她也见怪不怪了。况且,晚上她要去“烧纸”,这样一来也方便多了。她很淡然地应了句:“也好啊。”很显然,几个人都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楼长阿姨愣了半天,才告诉她,她还要打电话向领导请示一下,边按着手机就去了阳台。

  陈姗矛盾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说:“肖瑶,还是、还是……别走了。”这次李巧也没有阻拦陈姗,只是一直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肖瑶在脸上勾起苍白的一丝浅笑,什么也没有说。

  楼长打完电话后,告诉她随时可以搬过去。还特意嘱咐说,最好找个男生帮忙搬东西。怕引起肖瑶的怀疑,说完后还指着肖瑶的床上故意微笑着补充一句:“这么些东西,男生是天生的苦劳力嘛!”肖瑶从没见过这个女人笑,一时还不大自在。

  才来这么短的时间,肖瑶也不认识几个男生,给周海生打了电话。周海生说正在往学校赶,合同签好了,两分钟后就出现在她面前。周海生的话让肖瑶感觉很温暖,是那种从心底溢出的暖暖的气息。

  444寝室是个二人间,窗子上贴着报纸,看上去已经有点发黄。寝室的每个角落都落满了灰尘,两个人收拾了几个小时,期间也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只有住在附近寝室的女生探头探脑地看,眼神怪怪的。

  肖瑶却不在乎这些了,看着周海生忙得晕头转向的样子,心里面不免美滋滋的。

  周海生抹着额头的汗珠,“到外面去吃饭吧,演出合同签了,就当是为了庆祝吧。”肖瑶自然也没有拒绝,想起搬东西时周海生把光盘落在原来寝室的桌子上,张罗着要去取给他。周海生却笑着说:“吃完饭回来的吧。那张盘是录制的签约过程,留给你看的,呵呵。”两个人的脸上都泛着一圈红晕。

  一张光盘,这时的肖瑶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出现在光盘里的男生竟然……

  他是鬼,你还耍杀了他么?

  算周海生在内,“hi-ha组合”的5个帅哥都到齐了,另4个人无一例外地喊她作“海生嫂”,并且每个人递给她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把肖瑶弄得晕头转向的。看向周海生,周海生瘦削的脸颊上却现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红,装模作样地翻看手机。

  肖瑶把四张纸条依次展开,分别是——海、生、爱、你。肖瑶的心里不知为何会慌乱起来,四个男生都在催周海生做点什么表示,肖瑶瞄了周海生一眼,他正在不慌不忙地按着电话。又按了几下后,把电话放到桌上,随后肖瑶的电话就想起了短信提示。

  是的,周海生。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认,我喜欢上了你。之前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见钟情,但我对你的却是。你是一个好女孩,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喜欢你,如果你同意我来照顾你,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你。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好默默地保护你、照顾你,直到你找到一个可以照顾好你的人。为了你,我会不惜一切。”

  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进了肖瑶的心里,肖瑶的心里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就好像这一刻,她找到了依靠,可以让自己忘掉之前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不幸,美美地被这个男生呵护着。想着想着,眼泪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20岁的年纪,哪个女生不希望被爱呢?

  肖瑶只是向周海生微笑着点了点头,温热的眼泪落在了纹路清晰的木质桌面上。周海生同样也是点点头。其他几个男生起哄一般又连喊了她几声嫂子。

  周海生似乎太过兴奋,喝高了。期间不断地说些越位的话,比如说谁要是抢他老婆他就杀掉谁,甚至还要一片一片地凌迟那个人,然后再煮了吃。这话让已有轻微迷糊的肖瑶想到了小鲍,如果周海生知道有这么个鬼魂一样的存在,他会怎样?

  饭吃完后,三个相对清醒的男生架着周海生他们两个向校园内走去,迷迷糊糊状态下的周海生还在喊着肖瑶的名字。

  目送几个男生进到校园内后,她转身向小门旁的超市走去。这时的肖瑶只是感觉头有点沉,倒没有其他的醉酒感觉。她去买冥纸,她想告诉小鲍,不管他是鬼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要再来打扰她。

  天很好,根本感觉不到风。

  肖瑶忘记了怎么知道的,烧纸要到路口。学校附近整晚都会灯火通明的自然不行,太远了她一个人又不敢去。最好是在学校,她想到了一个地方——那条小溪,准确地说是那个臭水坑。那条水坑旁分出两条道,一条通向学校的林园,另一条通向与校园一门之隔的墓园。这么晚了那里应该不会有人,不过再晚些寝室就要关楼门,应该尽快行动了。她匆匆地走在夜色渐密的校园,晚上出去家教的同学们的自行车匆匆地从身边呼啸而过,在岔口处折向不同的方向。

  肖瑶边走边调了闹表,每隔五分钟就会振动一下。

  月亮很圆,一层纱云正悄悄地从月亮的身上拂过,夜色轻微地暗了些许。到了小溪边,肖瑶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看,夜色下看不到水有多浑浊,但映照出的月亮却是那样漂亮,圆圆的,越来越厚的云彩从月亮的表层拂过,朦朦胧胧的,只是天色越来越喑了,似乎还要下雨的样子。

  找来了半块殷红的方砖把冥纸压在下面,摸出打火机,一点点向纸张凑近,手指抖得像在跳傀儡舞,按了几次才有火喷出来,刚要燃到纸头却不幸被风给吹灭了。肖瑶只能双手环在火焰旁,颤抖着向纸张移动,终于,点着了。

  肖瑶紧张地向四周看了下,没有人,的确没有人。

  双手在胸前合十,一句句默念着:“放过我吧、放过我吧……”由于身子很冷,声音在嘴里变得哆哆嗦嗦的。甚至不觉间在耳边已经形成了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回声:放过我吧、放过我

  火焰在眼前刺眼地跳动着,肖瑶只能闭上眼睛,感觉火的温度烤在她脸上,背后冷风却吹得她发抖,这种感觉如同置身阴阳交界。她忽然后悔闭眼。潜意识里告诉她,只要一睁开眼睛看见的肯定就是小鲍,此时他也许就站在火焰里,对她微笑…-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搭到了肖瑶的肩膀上——这似乎不是幻觉!

  没等肖瑶“嗷”的惊叫出来,后面沧桑的声音就传进耳鼓:“学校不准私自燃火……”肖瑶踉跄着从火堆上蹿出去几步远,这才看清,原来是学校的夜巡保安。惊慌的肖瑶也顾不得客套,爬起来就向寝室楼的方向冲去。

  冲到楼门时,电话第三次振动起来——刚好22点。

  肖瑶一口气冲到了原来的寝室,冲到寝室门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到444寝了,气喘吁吁地折回几步,想起了光盘的事。

  门没有关,但肖瑶还是敲门了。寝室里,只有陈姗一个人在屋,对于把肖瑶撵走这事儿,虽说是李巧的主意,但她还是很过意不去。见是肖瑶,脸上露出真心的笑来,赶忙拉开门请肖瑶进来。肖瑶潮湿的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像心跳终止的心电图一样没有任何波澜,“我来拿光盘。”陈姗拿过桌上的毛巾走上前,帮肖瑶擦去胳膊上的纸灰,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拉过肖瑶走到阳台,眼前的一幕让肖瑶彻底愣住了。

  一个近一人高的纸偶躺在阳台上,面色惨白,嘴唇血红,眼睛暴胀……肖瑶的脑子里反应出拉开衣柜的那一刹那的场景。原来…,

  李巧端着洗漱用品从外面进来,看到事情败露,遮羞一样尖声嚷道:“喂喂喂,出去出去……”肖瑶快步走过去,到李巧面前停下来,眼神犀利地看着她。

  李巧被她吓得腮帮抽动了几下,身体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威胁而微微向后仰着,双手乱摇,惊恐地说:“我只是害怕你……”

  肖瑶狠狠剜了她一眼,抓起光盘,侧开身子就出了门。

  444寝室在四楼的最里面,走廊上的灯也没有亮,致使这个寝室周围笼罩起一层阴森森的气氛。肖瑶心想,纸也烧过来,也祷告小鲍别再找她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肖瑶尽量暗示着自己,一步步走进了阴森森的气氛之中,掏出钥匙开了门,屋内好像有什么动静,进去开了灯,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她告诉自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点开电脑,把光盘放进去。

  屏幕先是被一个巨大红底白字横幅占据,上书——预祝“乔装文化公司”、“hi-ha街舞组合”、“有事烧纸街舞组合”签约仪式圆满成功。

  有事烧纸?

  镜头晃动了一番后切入到人员场面,肖瑶把播放速度调得慢些,她是想在里面发现点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好。接下来是一个全景镜头,很豪华的大会客室,下面坐满了各种记者,台上只有三个人,坐在正中央的一个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牌子上写着“乔装文化公司”,男人左边的是周海生,牌子上写着“hi-ha街舞组合”,男人的右边牌子上写的是“有事烧纸街舞组合”,坐在位子上的竟是小鲍寝室的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男生。肖瑶觉得有点好笑,怎么派了个结巴签合同?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开始介绍三方。

  “乔装文化公司是我市最大的文化公司,旗下经营有杂志、报纸等纸质媒体数十种,曾成功包装演绎新人五十余位,打造偶像级当红歌星近百名。该公司将向街舞领域进军,力争打造

  “hi-ha街舞组合是活跃于校园内的人气街舞组合,由五位男生共同组建而成,参与大型演出数十场,其街舞特色……

  “有事烧纸组合是由其队长小鲍独立策划,并经过层层选拔组建起来的网络知名组合,其舞步怪异,似乎并非出自人间,能把观众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肖瑶开始有点纳闷,为什么没有提及小鲍已经坠楼的事?不管怎么说,周海生是以队长的身份参加的签约仪式,而有事烧纸那里不是队长,总该提一句吧?而那个主持人却一个字也没提。让肖瑶更纳闷的事还在后头呢。

  签约过后,各方要对媒体说几句话。她惊讶地发现,那个结结巴巴的男生说起话来竟然格外流利,简直就像在搞脱口秀。那么当时对肖瑶说话,怎么会结巴?

  肖瑶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继续把视频看下去。周海生对媒体说:“hi-ha组合能够走到今天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非常欣慰。可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想把这个最开心的一天变成最完美的一天……”稍稍停顿了半秒后继续说道:“我要正式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她叫肖瑶,我会爱她一辈子,希望大家祝福我们……”听过这几句话,肖瑶的心里暖暖的。今天的确是个不错的日子,肖瑶不想再想些乱八七糟的,脱了衣服爬上了床,今天应该会有个好梦吧。肖瑶没有做梦,但睡得很轻,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模糊状态,仿佛白天的幸福感,是踩在软绵绵的云端。

  鬼,在你心里。

  肖瑶的电话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天刚刚破晓。竟然又是小鲍打来的,肖瑶把电话压在枕头下,可是依然传来被掐了嗓子一般的铃音。终于,肖瑶颤抖地把电话靠近耳边,里面传来小鲍颤抖的声音,“肖瑶肖瑶,有人要杀我,周海生、周海生……”

  肖瑶赶忙拨了周海生的电话,他关机了。肖瑶的心跳得异常慌乱,最终还是决定拨了110报警。

  当肖瑶赶到时,看见的却是周海生的尸体,四周都是警察。法医给出的判断是:周海生是被活活掐死的。

  肖瑶在警察的引导下拨了小鲍的电话,那头小鲍说:“周海生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肖瑶迟疑了一下,说:“我相信你!但公安局未必了解,你去和他们说吧。”小鲍沉默了片刻,同意了。

  肖瑶在公安局等了有十多分钟,小鲍还没有出现,警察们有点坐不住了。肖瑶再一次拨通了小鲍的电话。小鲍在电话里说:“我马上到,回旅店拿了点东西,哦对,还有一个人。”之后就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小鲍来到了公安局,右手里拿着两张面具,左手拉着一个女生的手。肖瑶抬眼看去,那女生是阿巴。

  看见肖瑶一脸的疑惑,阿巴干巴巴地笑着说:“小鲍怕你们不信他说的话,我来帮忙作证。”

  原来,小鲍开始只是觉得肖瑶很有意思,想调侃一下,但是却被肖瑶冷酷的态度惹怒了,于是便想在愚人节前作弄人。欣欣是他在街舞社团网上认识的朋友,不料却被欣欣利用了。至于跳楼照片,只是用面具拍摄出来的,之后上传到网上,没想到被疯狂的网民转载,最后炒得热火朝天了。出现在肖瑶寝室下面的时候,也不是肖瑶眼花看错,同样是面具的原因,故伎重演罢了。肖瑶去他们寝室的那次,寝室的几个同学也只是配合着他的行动而已。至于阿巴当时说小鲍死了的事情,因为阿巴是小鲍的女友,那会儿两个人正吵架,当时她以为小鲍和别的女生好了,说的气话而已。

  肖瑶脑子里的一堆问号就这么一下子解开了这么多,竟然有点发晕,稍稍整理了下,问小鲍道:“那你和我的合照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戴耳钉?”

  小鲍疲惫地笑了笑:“欣欣发给我的照片,你戴耳钉也是她告诉我的。整件事都是她帮忙的。”

  警察插话问道:“那你说周海生杀你是怎么一回事?周海生是不是你杀的?”

  小鲍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不是我杀的。”稍稍平静了下,他继续说下去了。

  周海生约小鲍到城郊去谈合作的事,说是怕被那家签他们的公司骗,有些细节要和小鲍私下谈一下。为了保持神秘感,并且想借着当初的‘鲍跳跳事件’炒作,新闻发布会小鲍没有参加,但是他一直和阿巴呆在市中心的旅店里。接到周海生的邀请,小鲍为了表示诚意,就提前到了约定地点,是在城郊防护林的一处,算是很偏僻的地方吧,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小鲍躲在树后看着,看见了周海生和一个中年男人。小鲍听见,周海生手里捏着电话,要挟那个中年男人说:“据我所知,您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婆。更主要的是,您的那个老婆,是您从别人家里骗来的,您破坏人家的家庭,那个女人为了跟你,把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丢给丈夫了,您难道不觉得可耻么?这样一个女人,您却杀了她!哼哼我只要按下拨号键,就可以告诉你的宝贝女儿,肖瑶一旦知道这件事,我看您怎么面对她。”说完周海生就举着手机,用威胁的眼神看着他。中年男人好像表现得很沉静,说道:“你提前好几天把我约来,究竟想干什么?”周海生笑着说:“帮我杀一个人!”中年男人似乎要劝他,周海生却向他晃了晃手里的电话,男人也就不说话了,“说吧,谁?”周海生说:“和我一起追您宝贝女儿的一个混蛋,他叫小鲍。一会儿他会来……”小鲍听到这些,赶忙拨了肖瑶的电话,正说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得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中年男人,也就是肖瑶的父亲,猛地扑上去,双手扣在周海生的脖子上,把他活生生地给掐死了。

  肖瑶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知道,爸爸又杀人了。

  警察问道:“周海生的手机离尸体并不远,上面也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但是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根据电池的热度分析,关机状态已经达到3个小时以上。你说他想打给肖瑶7”说完警察用质问的目光看着小鲍。

  小鲍无力地笑着说:“或许他根本就不想打给肖瑶,只是用此来威胁那个人而已。”小巴在一旁叹着气说:“周海生可能是太爱肖瑶了吧。”

  肖瑶听得有点发怔,她心里翻江倒海,暗暗地念着:“周海生,你这个疯子……”

  就在这时,肖瑶的电话响了。是爸爸。肖瑶要出去接,警察没有允许。肖瑶父亲在电话里说:“瑶瑶,爸爸要去自首,我杀了那个叫周海生的男生,还有你妈妈的事,我再也承受不住了。原谅爸爸。”

  肖瑶的内心之中一直潜藏着巨大的痛苦,她终于再也扛不住那个要炸裂她内心的隐秘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她向大家徐徐讲了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肖瑶出生时妈妈就难产去世了,父亲非常可怜她,希望能有母亲来爱她,于是娶了一个外地女人,那个女人最初对肖瑶很好。但是长期以来,肖瑶父亲都沉浸在对前妻的怀念之中,肖瑶养母的精神状况便一日不如一日,肖瑶几次看见她躲在屋子里面低声哭泣。起初肖瑶还是很同情她,后来她开始虐待肖瑶,用棍棒打她、掐她,用针刺她。肖瑶一直都忍着,也不去告诉爸爸。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命很苦。就在临近中考的一个晚上,那个女人正在狠命地打肖瑶,肖瑶连手都没有还,这时,肖瑶的爸爸进了屋。肖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把所有事都讲给了爸爸。爸爸拿起凳子就朝着那个女人的脑袋用力击打,猩红的血液从她的脑袋上喷溅而出。就这样,女人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肖瑶突然对身边的一切有了一种厌恶感,父亲、小鲍、欣欣……都仿佛是戴着面具的恶魔,她只想远远地逃开。

  和警方说清楚之后,肖瑶离开了公安局。她刚刚钻进出租车,手机里蹦出了一条短信,是欣欣发来的:

  “一个女孩,找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就在那个晚上,这个女孩却亲眼看见,她失散多年的母亲被一个臭男人用凳子活活杀死,你说她会不会恨?哈哈哈哈。”

  紧接着,肖瑶又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他毁了我的家,让我一生也走不出这个噩梦!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最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我将——不、择、手、段……”

  肖瑶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感觉有什么紧随车后。她摇开出租车的车窗向后望去,一股冷风灌进来,将她呛得猛咳。

  清晨的大雾将整个世界笼罩,分不清天与地,仿佛原本便这样神秘、朦胧。

  肖瑶不经意地抬头,竟然看见后视镜中,司机的嘴角微微翘起,似在向她微笑。

  那笑,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