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最好的复仇

  前尘

  1993年7月23日,大暑。

  一辆标有“秦州——大都”字样的大巴车穿过方桐市区,在穿山越岭的方青路上奔驰着,再开一会儿要进青田市的地界了。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灼热的暑气却还没散去。驾驶室的窗户敞着,司机刘方时不时把身体前倾,让被衬衫黏住的后背透透风。

  一阵大雨突如其来,把这辆开着窗户的城际卧铺客车浇了个措手不及。

  “妈呀,好大的雨!”

  不少已经熟睡的乘客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拉上玻璃窗。原本明亮的车灯在这骤雨中也失去了锐气,只照亮五十米左右的范围。

  刘方突然看到了什么,慢慢减慢了车速。前方不远处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那是一条雪白的人腿,光溜溜、白生生的,由脚掌、小腿、火腿组成。那人体的其它部分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被来往的车辆碾作肉泥,被雨水冲走了。

  刘方不是第一次看到死尸,但这样突兀的场景还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甩了一下方向盘,从人腿边绕了过去。他没有开多久,客车前方的路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头,脸对着明晃晃的车灯,泛着惨白的光。刘方大惊,猛的一转方向盘。公路上似乎附着一层油污,轮胎瞬间打滑,载着一车乘客的大巴车冲出公路,摔下山崖……

  杀机

  2010年8月7日,立秋。

  雷柏明悠闲地坐在他的新款越野车雷克萨斯RX450h的后座上抽着雪茄,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娄云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安。

  “小娄,别紧张,跟着雷叔,不会有事的。”

  娄云跟了雷柏明三年,老雷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虽然雷柏明从不让他涉及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今天肖潇那家伙找上门来,被雷柏明的保镖张明打晕的时候,娄云正好也在场……没办法,既然不能堵住娄云的嘴,那就把他也拖下水好了!

  张明跟了雷柏明十年,此刻坐在副驾的位置上,面若冰霜。他此刻心里思考的是待会儿怎么处理后备箱里那个叫肖潇的中年男子。

  张明白幼性格暴戾,喜欢虐待小动物,长大后开始虐人,就连雷柏明有时也受不了张明的手段。

  比如上次在青田市向刘老板讨债,张明把刘老板捆起来,塞了一把碎玻璃在他嘴里,然后用胶带粘住他的嘴,再抽耳光,十几个耳光下去,刘老板就开始求饶了。

  “小娄,下个路口直接拐出去,不走高速路了。”

  “好的。”娄云两手一直冒汗,他不断在自己的大腿上擦干手掌。

  夜里十一点,车子沿着方青路开到一处山腰地带。

  这条路在高速公路建设起来之前是附近几个城市的交通生命线,十二年前秦威高速公路通车,这条路的车流量锐减,现在不足原来的二十分之一了。一般只有那些超载的货车为了躲过路费,才会冒险走这条邻山靠崖、坑坑洼洼的老路。

  就这样颠簸了近一个小时,雷柏明示意娄云停车。

  这是一处弯道,弯道的山崖下面是怒涛奔涌的琴江。琴江在这里拐了个弯,激流撞上山崖,形成满是漩涡的回水湾。当地人都管这个回水湾叫“小龙嘴”,落下去的人往往被漩涡拖到水底,不知漂出多远才会浮起来。

  十多年前,这条路还没有安装水泥护栏,时常有车子冲出弯道,掉下山崖。因为山崖不高,有时会有命大的人获救,但也有过好几次大客车掉下去,全车人集体遇难的悲惨事故。更惨的是有些人被抛出车窗外,掉进“小龙嘴”,连尸体都找不到。

  有段时间,失踪的人数量很多,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恐慌,大家都说是龙王爷出来抓人了。警察局也专门派人调查了一下,没查出个所以然,在那之后不久,下游河段漂起好几具尸体,全都被河水泡得肿胀苍白,四肢和内脏被鱼吃得一塌糊涂……

  娄云心里清楚,雷老板是要把肖潇沉尸河中,不然他不会安排自己在麻袋里放上铅块。麻袋很重,袋中人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娄云协助张明把麻袋抬到山崖边上,找了一个能准确掉进河里的位置,用力地把麻袋抛了出去。水面上巨大的“噗通”声让雷柏明心里无限快慰,而娄云不由得一阵心悸。

  “小娄,走吧!”张明看他傻愣愣地站在崖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向车门走去。

  陡变

  娄云胆战心惊地开着车,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开出了人约二十分钟,张明百无聊赖地打开车载收音机,山里信号不稳定,他恼怒地变换着频率,突然一个短波频道异常清晰地传进他们的耳朵。

  “……他太贪心了,当初分家的时候已经给了他一百万,现在赌钱输了,又来敲诈我!”

  “雷哥,这事儿我来摆平,我去教训教训他……”

  “不!这人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车内三人顿时变了脸色。

  娄云认出这是张明和雷柏明的声音,他紧张之下猛踩刹车,三人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雷柏明有些恼怒,他听出来这是不久前他与张明在书房里的对话:“这是怎么回事?”

  娄云伸手去关收音机,张明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别关,听听还有什么。”收音机不断重复播放雷柏明和张明的对话,大约过了五分钟,便没了声息。

  “老板,我们可能被人盯上了……会不会是警察?”娄云一脸恐惧。

  “不可能,警察没必要故弄玄虚!”张明抢先回答。

  就在这时,雷柏明的手机提示收到一封新的邮件。

  雷柏明打开邮件,按照指示把附件下载到手机。

  那是个视频文件,视频的情节是一个大概二十岁的男孩被蒙着双眼、捆着手脚,最后被塞进一条麻袋中。男孩在麻袋中使劲挣扎,却被几记闷棍打晕。

  雷柏明登时只觉得两眼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视频里的男孩是他的宝贝独子雷烈!

  张明看老板神情不对,一把抓过手机去看,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刚才扔下河的莫非是……

  这个该死的肖潇!他什么时候逃跑的?

  “快他妈的开回去!”雷柏明气急败坏地对娄云怒吼。

  张明和娄云拿出应急电筒,沿着比较缓和的坡道向河边走去,雷柏明一个人守在车里。突然,一阵急促的短信铃声在他腰问响起。

  “雷柏明,走到这一步是你自找的,你儿子真是可怜啊……哈哈!”

  发信人是肖潇。雷柏明从座椅下掏出一支手枪,然后冲出车子,他相信肖潇一定就在附近注视着他,冷冷地看着他把亲生儿子扔下山崖。

  “肖潇你这个老畜生,你给老子出来!出来啊!”

  就在他身后的山坡上,一道光柱自下而上地照着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肖潇,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雷柏明。雷柏明似乎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正好和肖潇对视。

  他二话没说,举枪便射。

  灯光刹那间灭了,肖潇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没有一丝声响。雷柏明第一个反应就是爬坡追击,但他多年的经验制止了盲目的举动:肖潇现身,根本就是为了引诱他,这一定有陷阱,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救儿子!

  他回到车里深呼吸,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没有关的收音机突然响了一下,吓了他一跳。一个用变音器处理过的、如机器人般僵礓的声音响起:“刘大宇,2010年4月5日,送中华两条,茅苔一瓶,夹带三万元消费卡一张,两万元银行卡一张;王凯,2010年3月12日,送现金三万元整……”

  雷柏明一听,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这是他的私人贿赂账簿,全是给上级部门塞红包的黑账……这下他坐不住了,脑门上的汗珠一颗颗冒出来。

  这短波频道的发射范围应该不会太远,难道肖潇一直跟在这辆车附近?但是公路上并没有其它车辆,他是如何做到如影随形的?之前就听到一次广播,现在又听到,中间隔了很远的路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下去的两个人还是没有消息,雷柏明拨打张明的电话,提示不在服务区,娄云的电话也一样,这让他心急如焚。

  电台里还在播放着他的黑账,他恼怒地关掉收音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冲动,一冲动就中招了!雷柏明最讨厌被人当成笼中鼠一样玩弄,他强忍着怒火,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却发现手抖个不停,他恼怒地把烟扔出窗外。

  就在这时,他听到后备箱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问,显得异常真切。

  雷柏明拎着手枪走出去,一把打开后备箱。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明明听到有动静……他仔细检查,才发现后备箱被人斜着放了一个隔板,看上去后备箱是空的,实际上多出了一个夹层。

  怎么回事?

  他壮着胆子拆掉隔板,才发现后面还有个麻袋。刚才扔下去的麻袋是他的儿子,而肖潇业已逃脱,还会有谁被装在里面?“是谁在里面?”

  麻袋里的人像是被堵住了嘴,呜呜咽咽地努力挣扎。雷柏明吃力地把麻袋拖下车子,解开了袋口的绳索。麻袋里面竟然是娄云!雷柏明籽举起枪的手垂了下去。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雷柏明赶紧帮娄云褪下口袋,却没提防到娄云突然站趣身来,他的手脚根本没有被捆绑。只见他举起一个闪着蓝幽幽电光的电击器往雷柏明的脖子上一碰,雷柏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内鬼

  张明一边艰难地爬下山坡,一边咒骂:“肖潇到底是什么时候逃脱的?居然把雷烈换了进去,妈的!”

  一旁的娄云没有做声,只是努力地扶着树干,踩着碎步往下走。咒骂了一会儿,张明不做声了。他在回忆昨天关押肖潇的情景:肖潇被装进麻袋之前,自己明明就在他的口鼻处洒了一些迷药,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快醒转。然后肖潇被关在杂物间,吃晚饭的时候雷烈也还住,也就是说,那时候麻袋还没有被人做手脚……莫非有内鬼?会是谁?

  娄云吗?应该不是,昨天把肖潇抓起来以后,雷柏明暗示张明监视娄云,于是安排张明和娄云住在同一问客房,娄云应该没什么机会在屋子里自由行动……

  何况张明睡觉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放松警觉,昨晚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他突然发现,他上衣兜里迷晕肖潇的迷药不见了。

  “小娄……”

  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娄云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原来这小子是内鬼!张明不知道现在是应该上山去通知雷柏明,还是下河去找雷烈。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决定先下河看看。

  就在这时,他感到周围有其它人的气息。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张明的右肩。张明伸手死死按住那只手,一个转身,回头用左手去抓那人的手臂。

  就在抓住那手臂的一刹那,他吃惊地松开了手,因为那只手臂是一只脱离了躯干的手臂。纵然身经百战,张明仍难免受惊,他赶紧用手电简向四周照去,什么也没有。

  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一个人影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阵蓝色电火花窜上了张明的脖子。

  那幽蓝的电光照映在娄云漠然的脸上,转瞬即逝。

  石茧

  雨越下越大,雷柏明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张明,肖潇,还有王人强、王小强两兄弟。

  “走吧!”

  滚下山坡的客车一连撞断了好几棵树,最终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停了下来。车子前轮已经悬空,玻璃碎了一地,乘客们人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抛进了河里。

  车内的声音已经由尖叫变成了时有时无的呻吟。

  他们几人来到客车旁边,看到司机刘方以及几个还能自由活动的乘客正努力地从窗户往外爬。王家兄弟一人拖出一个乘客,肖潇跟雷柏明一起帮助司机刘方从悬空的驾驶室脱险,张明也救了两个人出来……

  救援完成后,雷柏明用电筒照了照车内,只见一片血污。他们检查了好一会儿,确实没有能自由活动的人了。

  雷柏明数了数河滩上躺着的人,一共七个。但他们只有五个人,一人只能背走一个。张明检查了一下,挑出两名伤势较重的,与肖潇一起把他们抬到远一点的地方,把他们扔进水流湍急的“小龙嘴”。

  五名半昏迷半清醒的伤员自顾不暇,根本没意识到少了两名成员,他们只觉得遇上了好心人,不顾雨水淋湿身体,渐渐昏睡过去……

  这雨水怎么突然这么凉?雷柏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前一片黑暗。原来刚才只是梦境

  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回忆更加贴切。雷柏明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因为那是他赚取的第一桶金。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绑架了,这里好像是个山洞,洞穴顶端有冰冷的水滴不断滴落在他的脸上。他想翻身避开,却发现整个山洞极其狭小,腿伸不直,连翻身也很困难,稍微一动就会撞上坚硬冰冷的石壁。

  “娄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雷柏明开始破口大骂,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

  他发现这个山洞的空间狭窄得跟棺材似的,两只手根本无法举到头顶。他只能用脚蹬着下方的山壁,然后像蛇一样慢慢往上蠕动,最后用头顶一下上方的岩壁。经过一番检查,雷柏明绝望地发现自己像被困在蛋壳里的小鸡,这个山洞竟然没有出口,就像是一个石头的茧一样。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躁动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得口干舌燥,气急胸闷,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在这个“石茧”之中没有食物水源和足量的空气,若是待得过久,只怕真的婴死在这里。

  他想起刚才有水滴在脸上,说明山洞不是完全密封的,想到这里,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绝望的时候,时间过得尤其缓慢。

  雷柏明先是咒骂,随后嚎啕大哭。他人概花了五个小时来回忆自己的一生,无数次用嘴去接石壁滴落的水滴解渴。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到饿了。

  这个时候,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崖壁上的水一直在滴,为什么这个山洞没有蓄水?

  莫非上下都有通路……

  雷柏明坚信他不可能凭空转移到一个密闭的空间,一定有什么古怪!于是他用胳膊使劲往两边撑,岩壁硌得他生疼,但是他惊奇地发现,这手感并非像平时按压墙面那样坚硬,而是像按压门板那样,有着轻微但真实的弹力。

  因为发现牛机,雷柏明的斗志被重新点燃。他使出吃奶的劲想撑破这个石茧,可惜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

  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加上氧气稀薄,此刻他已经又累又困。在阴森的黑暗中闭不闭眼都一样,你总能看到一些你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雷柏明看到那个客车司机无助地张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咽气声。他看着肖潇用手术刀给司机开膛破肚,小心翼翼地切掉内脏。一个完好的肾脏在黑市能卖四万多,更何况一个人能提供的可不止肾脏。

  雷柏明当年冷漠地看着这残酷的一幕,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读懂那个客车司机眼里的绝望。绝望就像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薄膜把雷柏明裹了起来,压迫、窒息感从每一个毛孔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那感觉又好像千百条蜈蚣在他身上慢慢爬行,他开始觉得瘙痒——无法遏制的瘙痒,即使他在石壁上拼命摩擦也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地认命了,倒头昏睡过去。

  密室

  雷柏明突然感觉到岩壁开始震动,是地震了吗?那石茧似乎从高处翻滚着跌落下来,发出一声巨响。

  石茧裂开了,新鲜的空气包裹着这个近于行尸走肉的人。他被摔得鼻青脸肿也没有叫一声疼,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对眼睛的刺激强于皮肉之苦。

  原来他被装在一个木箱子里面,木箱子里面用水泥制造出“山壁”的假象。之前木箱被安放在两条长凳上,想必是凳子被压得散架了,让箱子跌落下来,摔成两半。

  雷柏明被屋顶的灯泡晃得头晕,赶紧用手遮着眼睛,慢慢爬起来。这是一间看不到门窗的屋子,明亮的范围只有灯罩下那圆圆的一圈。雷柏明颤巍巍地站直了环顾四周,他忽然发现在光圈的边缘有几双脚。

  “谁……谁在那儿?”他大气也不敢出,壮着胆子吼了一句,对方一语不发。

  他用一条折断的凳腿拨了一下灯罩,那电灯摇摆起来,灯光也随之摆动。

  当灯光照到那几双腿的位置时,雷柏明几乎昏过去。

  那里有几张座椅,上面分别坐着他的老婆、儿子、肖潇和王小强的尸体,还有前年去世的王人强的遗照与骨灰坛。那四具尸体整个胸腔和腹腔的骨肉被完全挖掉,内脏全然不知所踪,然后分别用一个“土”字型的木架放在躯干里,支撑起头颅和四肢。

  雷柏明也算心狠手辣的人,但此刻他胃里一阵酸疼,又看了一眼,他发现肖潇是没有躯干的,他的头颅和四肢都被接在木架上。这时候他回想起之前在山坡上看到的肖潇——当时分明是一个人站在暗处,用手拎着肖潇的脑袋引诱他。雷柏明走过去抱住老婆和孩子的尸体,面部被悲怆和愤怒同时扯动,不住抽搐。

  “娄云!我待你不薄,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电灯突然越来越亮,最后“砰”的一下烧炸了。

  一切又归于黑暗。

  雷柏明摸黑朝着墙壁方向走去,只要沿着墙壁走,一定能找到门或窗。他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摸索着走了几分钟,总算到了第一个墙角。

  “爸……呜呜呜……爸……救我……”

  突然,他听到尸体的方向传来儿子的求救声。虽然他确定儿子已经死了,但是这确确实实是儿子的声音。他从不相信神鬼之说,但此刻也觉得那声音似乎来自幽冥地府,仿佛一叫答就会被勾走魂魄。

  “老公……救救我啊……”是老婆的声音。

  雷柏明壮着胆子喊话:“娄云,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你最好把我杀了,不然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但他真的不明白,娄云明明跟张明一起下山了,怎么可能又出现在放了隔板的后备箱,同时还拿着肖潇的脑袋装神弄鬼?

  “爸……你真的杀人了吗?”

  “老公,我好痛……啊……”

  “雷柏明,你居然杀我灭口,你!不!得!好!死!”王小强喊破嗓子的诅咒吓得雷柏明魂飞魄散。

  十天前,雷柏明接到肖潇的勒索电话,随即就调查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他跟王小强联系密切。雷柏明本想从王小强嘴里套出肖潇的藏身之处,没想到几天之后,王小强就逃走了。在那之后,是谁杀了他?如果是娄云,动机是什么?

  “嘿嘿嘿嘿……”一阵古怪的笑声把他拉回现实,雷柏明继续沿着墙角找出路。

  这时,那几具尸体突然被自下而上的光照亮,绿幽幽的死人脸对着他似笑非笑,妻子和儿子现在变得森罗厉鬼一般,看得他胆战心惊。

  灯光旋即火了,雷柏明决定闭上双眼排除干扰,继续前进。

  走着走着,他突然摸到一只人手。

  “啊!”吓得他赶紧缩回去,但他毕竟是雷柏明,电光火石之间,他又大胆地一把抓住对方手腕:“你个装神弄鬼的狗杂种!”

  对方也不反抗,任由他拉扯。雷柏明没想到这么容易得手,用力太猛,竟把那手拉了下来——那竟然是一截断臂!

  “你他妈的……”恼怒的雷柏明挥舞着断臂乱打一通,累得气喘吁吁。

  就在此时,一个与黑暗完美融合的人影慢慢向他靠过来。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把手电绑在手枪上当瞄准器,对着屋里照射一番,瞄准那人影开了一枪。

  那人影急忙闪避,躲进黑暗中,仿佛鱼儿人海,没激起一丝涟漪就消失了。

  雷柏明已经接近崩溃,刚要逃跑,却听到那人辛苦地说出“是我”两个字,同时用电筒对着自己的脸照了一下。是张明。

  恶斗

  雷柏明看到救星来了,顿时坐到地上,几近虚脱。

  屋里的人影趁着这时间飞快地逃了出去。

  张明扶着雷柏明走出房间,来到灯火通明的过道。

  雷柏明这才发现张明浑身是血,一只眼睛和嘴巴被人用黏胶粘上,另一只眼睛的眼皮被他用力睁开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到另一间屋子,这里有好几台监视器,其中还有一台红外线监视器正监视着刚才满是尸体的房间。看来对方为了对付雷柏明,确实是下了血本!

  雷柏明小心翼翼地帮张明把眼皮和嘴巴上的黏胶撕开。

  “还有身上……”张明指了指自己身体两侧。

  原来他之前不只是眼唇被粘,两只手臂也被粘合在躯干两侧,两条大腿亦被粘起来。

  要不是他合力挣开黏胶,今天他们恐怕都要死在密室里了,雷柏明一边帮他清理黏胶,一边感慨。

  监视器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脖子被拧断,筋肉外露。

  雷柏明看了看:“是娄云!”

  “不,他是娄风,娄云的双胞胎哥哥。”

  “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经过,但他们似乎对我们当初干过的事很清楚。”

  “你是说……盗卖车祸幸存者器官的事?”

  “嗯。我被他们电晕了,关在另一间屋子里,醒来时浑身都被粘上了。后来我挣开了身上的黏胶,来到这里,从娄风嘴里逼问出一点情况。娄云确实是内鬼,王小强和肖潇都是他放走的……也是娄家兄弟杀死的,之前我们遇到的怪事都是他们装神弄鬼。”

  “那个电台频道,他们怎么操纵的?”

  “用这个。”张明指了指桌子上的一部iPod,“他们用FM调频发射电台来播放里面的录音。娄风一直藏在后备箱里,所以我们一直都能听到清楚的广播。娄云跟我下山之后,他就从后备箱跳出来袭击你,没错吧?”

  雷柏明点点头:“那刚才房间里电灯突然烧了,应该也是他们搞得鬼了。”

  “那个很容易,用简单的滑动变阻器就可以做到。”

  “看来,那屋子里的鬼哭狼嚎应该也是用录音机播放的……我们被关了多久?”

  “大概三四天吧……他们一直对我用迷药,我能感觉到。”

  两人从娄风身上找到一部手机,可是没有信号,只好先往外走,再作打算。

  监视器的屏幕突然黑了,张明知道这是娄云把监控的传输线剪断了,看来对方还不打算罢手……

  从过道的结构来看,这并不像是普通的楼房,反而像是地下室。

  过道不算长,从他们站的位置向前看,左右两边各有两扇门,尽头有一扇门。

  他们一边走,一边打开两侧的房间检查。

  一扇,两扇……当走到右边第二扇门,也就是除了走廊尽头之外的最后一扇门的时候……他们听到一声冷笑,回过头去,看到娄云站在走廊的另一端。

  雷柏明怒不可遏:“娄云,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杀我妻儿?要钱的话,我给你好了!”

  “钱?你是说你要把卖我父亲内脏的钱给我吗?”

  “你父亲是谁?”

  “你杀过那么多人,当然不会记得他,但我永远记得你。当我知道你干了那么多利用车祸窃取内脏的勾当,我恨不得开车把你碾死!但是那太便宜你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接近我就是为了报仇?”

  “不!我是在一年前陪你去参加王人强葬礼的时候知道的。”

  “雷哥,不用跟他废话!”张明举起枪瞄准娄云,“就算是我们杀了你爸又怎样?今天就送你们两兄弟去见他!”

  “呵呵呵呵……里面死的可不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娄云的笑容透着诡异。

  张明和雷柏明都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们身旁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一阵水雾喷洒过来,紧接着听到电击器噼啪的电流声。

  雷柏明昏倒前听到娄云淡淡地说:“我们是三胞胎。”

  兄弟

  雷柏明醒来的时候,正好跟张明面对面——娄云把张明绑在雷柏明正匕方的架子上。

  这个架子有点像古代欧洲斩首犯人的断头台,两边是滑轨,中间横置着一条一米宽的锋利的精钢刀片,两边各有一个卡子阻止铡刀滑落。

  就像照镜子一样,雷柏明和张明脸对着脸,满腹疑惑。

  娄云和一个女人走了过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姐娄雪。雷总,你总是喜欢试探你的手下对你是否忠诚,今天我们就帮你试探一下张明的忠心程度吧。”

  “你想干什么?”

  娄云笑笑,站到捆绑雷柏明的台子上,掰开了张明的嘴,将一段绳子塞进他的口中。

  “咬紧哦,雷总的性命可掌握在你手中……不对,是嘴里。”

  绳子另一端连着铡刀,铡刀已经被娄云拉升到滑轨的最高处,同时他摘掉了滑轨上的卡子。

  只要张明松口,雷柏明必定身首异处!

  ~直没发言的娄雪说话了:“听我弟弟说,雷总是个处事公平的人。所以一定不会介意趁这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的义薄云天。”

  说着,她从铡刀滑轨两边各牵了一条绳子过来,塞进雷柏明的嘴里。

  “你是老板,多衔一条绳子。”

  雷柏明顺着绳子的走势看过去,才看到在张明脑袋两边各有一排带着钢齿的钢板,钢板后面是强力弹簧,绳子通过几个滑轮与钢板链接,娄雪拔掉两边的插销,雷柏明嘴里的绳子顿时绷得紧紧的。

  “雷总,只要你松口,两排犬牙交错的钢板就会合拢,保证瞬间结果你好兄弟的性命,绝无痛苦!”

  娄云退到一边:“现在你们的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中。大家都是好兄弟,一定要坚持、坚持、再坚持!”

  娄雪忍俊不禁:“真有趣。小云,我们去把你二哥带过来看看好了。”

  十分钟过去了,娄云和娄雪重新出现在屋子里。他们把娄风的尸体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那个断了脖子的男人眼睛还睁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台子架子上的一对难兄难弟。

  雷柏明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快崩出去了,牙龈早已酸痛得像嚼了一个小时的牛皮筋。另一边的张明也不好过,他虽然是个散打高手,但是仅靠牙齿的咬合力吊起这么重的钢铡刀,既需要力气又需要意志力,他的表情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雷柏明觉得嘴里的绳子像两条泥鳅一样,拼命往外钻,快要撑不住了。

  “小云,你说他们的兄弟感情真的这么好吗?”娄雪看得累了,用手拍了拍嘴,假装打了个哈欠。

  “姐姐,我就说你设计的这个机关有点不对。你想啊,要是雷老板松口,张明被央死了,那铡刀不还得掉下来么?张明松口了,雷老板脑袋被铲掉了,他一样会被夹死。你说对吧。”

  “是哦,姐姐老糊涂了。那我们该怎么弥补这个缺陷呢?”

  “很简单的,只婴打破这个半衡状态就好了。”娄云一边微笑着一边走向架子,“比如这样……”

  雷柏明、张明两人紧张地看着娄云的动作,狰狞地瞪大了双眼。

  “啪啪——”

  娄云把滑轨的两个卡子重新安装上去。

  娄雪笑着说:“雷总,我弟弟到底是领了你三年工钱,你看他对你多好。这下你可以休息一下了哦,你放心,我们测试过的,那两边的卡子质量绝对过硬!”

  张明的眼睛顿时布满惊恐的血丝,努力地摇了摇头。

  雷柏明犹豫了十几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条绳子从他嘴里飞出。

  “砰——”

  两排钢板上的钢齿轻而易举地把张明的整张脸夹了下来。张明的一张脸跌落下来,直接砸到雷柏明的脸上。

  雷柏明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被砸断了,他颤巍巍地张开眼睛,看到张明的脸翻转过来,落在他的旁边,就像是断头台上长出了一张人脸。

  这一刹那,雷柏明突然觉得自己不如刚才就被铡刀铡死还比较好,现在不知道那两姐弟一会儿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哈哈哈……哈哈哈……”

  雷柏明扭头看着那对变态姐弟,他们此刻正在狂笑,但似乎娄雪的眼睛里带着眼泪。

  “你们这对狗杂种!有本事杀了我啊!我是杀人越货,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们又多干净吗?我儿子和老婆都是无辜的……”

  没等他说完,娄云恶狠狠地用一块毛巾捂上他的脸。

  他又昏迷过去。

  报应

  迷迷糊糊听到两声巨响,雷柏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次雷柏明似乎昏迷得有点久,因为他醒来的时候花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意识。

  他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旁边一个输液架上止吊着盐水,输进他的左手血管。

  得救了吗?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没有束缚。

  他吃力地坐起身来,慢慢滑下手术台。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地上有很多血,但是已经凝固。

  雷柏明用输液架当拐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肚子很胀,用手摸上去隐隐作痛。

  这对变态姐弟又做了什么?

  他本想撩开衣服检查一下身体,但是目光却被房间里的一个玻璃缸吸引住了。

  那是个硕大的鱼缸,此刻里面泡满了内脏。

  鱼缸旁边有一个恒温冷藏柜,柜门开着,里面血迹斑斑,看得出之前一定存放过些什么东西。

  还是先逃出去再说吧。

  雷柏明打开房门走进过道,他一眼就看到了娄氏姐弟的尸体。娄云和娄雪七扭八歪地躺在过道里,娄云胸口中弹,娄雪脑袋被打开了花。枪握在娄雪手中,看样子是她枪杀了娄云之后再自杀的。

  雷柏明这时想起苏醒时听到的那两声巨响。

  过道的墙壁上贴满了照片。他拖着输液架挨个看去:照片上记录着他们如何从雷太太、雷烈、王小强等人身上取走了内脏,以及如何把他们身上的一部分内脏移植到雷柏明体内。

  雷柏明看呆了。

  后面几幅图是他手术完成后的照片,他肚子里有两个胃、两副脾脏、三个肾脏……难怪肚子那么胀!他撩起衣服,胀鼓鼓的肚子上有一条如同巨型蜈蚣一般的缝合线。

  “啊……啊……”雷柏明一屁股瘫坐在地板上,连伤口带来的疼痛都没注意到。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照片下面娄云写的一行字上:

  你的仇敌若饿了,就给他饭吃;若渴了,就给他水喝;因为,你这样做就是把炭火堆在他的头上;神也必赏赐你。

  雷柏明看了看出口,又看了看地上的枪。

  他现在明白了:死,并不是最好的复仇,最好的复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