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祖魂

  《葬经》曰:气感而应,鬼福及人。

  【1】

  躺在陌生的酒店床铺上,方旭难以入眠。同房的校友早已入睡,城市的灯火穿过窗帘缝隙投影在光滑的地板上。繁华都市中,只有在深夜才难得拥有的宁静,唯有方旭无法享受。

  如果你问方旭平生最讨厌的事,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住酒店。

  所谓“这个世界的酒店房间中10间就有8间【不干净】”,这样的戏言对方旭而言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困扰,何况是这样一家经营数十年、足以成为N市地标性建筑的的老饭店,住过的客人、发生过的故事不计其数,多得是羁留的异界客人,在深夜的走廊和天花板上游荡。

  那些普通人听不见的,看不见的,都成为他的困扰。

  可今晚让方旭困惑的是,那些本该出现的“东西”却消失无踪,这才是诡异之处。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刚过12点,方旭静悄悄地起身,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走廊上安静得可怕,方旭的脚步踏在地毯上几乎没有一丝声响,电梯里的空气渗着冷冰冰的寒气。

  方旭之所以出现在这,是因为被学校选做代表参加即将在N市举行的青少年音乐大赛。全国各地的参赛选手加起来有近百个,都被安排住进这里,足可见这次大赛的主办方财资雄厚。

  但很不幸,他在比赛前的晚上失眠了。而依着他“凡事无可无不可”的散淡性子,便直接放弃了和酒店床单挣扎的想法,决定上顶楼吹吹风,享受一下这陌生都市的美丽夜景。

  却没想到,这酒店里不眠的人可不只他一个。

  方旭的手搭在门把上,隐约听见门外的风声中还夹着另一种悠扬低沉的曲调——有人在顶楼拉琴,方旭很快判断出这是一首大提琴演奏的《Mother》,久石让的名曲。

  于是,他将门稍稍推开一些,径自靠在墙上静静地聆听这夜半琴声,不愿惊扰了演奏者饱满深沉的情绪——星辉与灯火交织的夜幕下,她坐在楼顶的排气钢管上,低垂着头,乌黑零碎的刘海覆在前额,肢体纤细优雅,大提琴流泻而出的曲韵仿佛和晚风交织相融,音色朦胧而沉郁。

  如果灵魂能够流泪的话,那么这空旷的天台上早已悲声泣泣。

  方旭终于明白了酒店里的异常,因为在这栋大楼里羁留的异界客人们,都被这伤感的琴曲吸引来了天台。它们或坐在纵横交错的排气管上,或悬浮在半空中,神色悲伤而平静。

  方旭曾经见过许多徘徊于人世间的地缚灵,它们或凶恶或怨恨或空茫,但从未见过此刻的情形。这个女孩的手指下的琴弦究竟拥有怎样的魔力?难道她也是异能者?

  方旭满腹疑问,只觉她如月亮一般,美丽而遥远,却有种骨子里的荒凉感。

  一曲奏罢,她大概早已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可只是一言不发地收起大提琴。在她向方旭走来时,用一双黑亮的眸子冷冷地瞅着他,但直到与方旭错身而过,也没有同他说一句话。

  方旭却情不自禁地扫向她挂在胸前的参赛资料卡——她叫丁宁。多么普通的名字,却又多么符合她身上伶俐清冷的气质。

  可惜第二天正式比赛的时候,丁宁并没有出现。方旭的心底十分惋惜,难以抑制再见她一面的渴望。

  在经过酒店大堂时,方旭的视线无意间掠过两个凑在一起交谈的女孩子,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把大提琴,琴盒上坠着一枚很别致的中国结。

  那是丁宁的琴。虽然只在夜色中看过一眼,但方旭记得很清楚。

  那女孩注意到方旭的注视,朝他甜甜一笑,和同伴走过来,道:“你叫方旭是不是?你刚刚的表演十分精彩,令我们影响深刻,不过……”女孩调皮地停顿了一下,才又道:“如果不是我同学今早有急事没办法参赛,你这弦乐组的第一名说不准就要让出来了呢!”

  “你是说丁宁?”方旭按第一反应脱口而出。

  “是啊,怎么你认识丁宁?”女孩显得很惊讶,方旭却避重就轻地转问她丁宁为什么没来比赛。

  女孩摇摇头道:“不清楚,今儿一早匆匆忙忙就走了,诺,连她最宝贝的大提琴都落在房间里没带走,我们正烦着呢,原本跟朋友约好趁后面的两天假期去邻市的景区玩一趟,可带着这么沉的琴多不方便呀,丁宁的手机又一直打不通,我俩正商量着把琴送她家里去呢,可又怕赶不上定好的车票……”

  “丁宁的家在N市?”方旭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昨晚的天台奇遇,又见这两人十分苦恼的样子,便说道:“你们有详细地址吗?我送过去。”

  女孩见方旭主动请缨,赶紧从包里掏出从老师那要来的地址,连声向方旭道谢,便欢喜地离开了。

  方旭掂着手里沉甸甸的琴盒,看了一眼纸上的地址,在心里暗嘲自己“无事生非”的能力真是日渐长进。回房间收拾好行李,把小提琴交托给同行的校友带回去,便背着轻便的休闲包离开酒店,坐上了去长途客运站的专线巴士。

  他决定去会会这个连亡魂都沉醉于她琴声的女孩。

  【2】

  丁家村虽然划在N市的管辖地域内,但从市区坐小巴过来还需要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方旭按司机的指示在一座石拱桥上下了车,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水稻田。凉风袭来,层层叠叠的的晚霞把前方的村镇晕染得如同油画一般。方旭还从未见过这样典型的南方村镇,自家建的红砖房沿着小道一排排立着,统一的坐南朝北,倒还算颇有格局。

  可入了夜,村子里却渗着股直钻毛孔的冷意。在方旭看来,这镇子处处透着不安稳的气息。

  方旭边走边找人问路,好不容易找着丁宁家。两层的楼房,墙面秃着没粉刷,方旭推开乡下常见的铁栏门,院子里有些养的不错的花花草草。屋里虽然开着灯,但满室冷清。方旭正想着里面好像没人在,丁宁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你在看什么?”

  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

  她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方旭站在自家院里。方旭倒被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把大提琴拎出来,也很冷地说:“给你送琴。”

  丁宁接过琴回了句“谢谢”就径自进了屋。方旭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站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倒很斯文沉静,大概是丁宁的父亲。他朝方旭笑笑,很客气地请他进屋坐。

  屋里的家居摆设朴实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品,但收拾的很干净。方旭和丁父坐在藤椅沙发上聊些家常,三人都没吃晚饭,丁宁便去厨房里洗了些自家种的青菜将就着煮点面条。

  原来丁宁突然从酒店离开,是因为才六岁的表妹丁佳琳突然失踪,到今日已经两天两夜了。丁父原想小孩子贪玩不打紧,可这全镇上上下下找了个遍也没见人影,才着了急。早上丁宁给家里打电话,丁父就没敢再瞒下去。

  丁父跟方旭小声说自己这女儿自小性子凉薄,唯有对这佳琳心疼得紧,一个人把附近跑了个遍,从回家到现在水米未进,刚刚态度不好,请他不要介意。

  这消息听在方旭耳里却是另一番波动,看来这丁家村果然有古怪。

  晚饭后,方旭陪着两父女坐在楼下等派出所搜寻的结果。稍晚些,两人把丁父劝去睡觉。客厅里就只剩下方旭和丁宁两个人,丁宁给方旭倒了杯茶,道:“琴是我故意留下的,我赌你会跟着来,你果然就来了。”

  这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方旭这样强韧的神经都愣了愣。

  “别这么看着我”丁宁白了方旭一眼,又道:“你前额浅凹一线,眼睛凝神时隐隐有双瞳相重,一看就是阴阳眼。不过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本来我也是,但是被我爷爷给封了,他说阴阳眼会影响人的运势。”

  方旭第一次被人哽的无语,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上次回家的时候我就觉得村子里有些不对劲,今天听我爸说了佳琳的事,我知道绝对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我不认识你,不好贸然请你跟我回来帮忙……可我太了解你这种人的好奇心了,依你昨晚的表现,肯定不舍得放弃我这么好的“奇遇”,是不是?”

  方旭干咳了一声,正色道:“村子里近期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丁宁点头道:“记不记得这次大赛的主办方寰宇集团?我们村东边的一大片空地刚好和N市的高新开发区相接壤,寰宇准备在那兴建一个大型的购物中心。但那里是我们丁家村的祖坟地,十几代人的落根的地方。村长贪图寰宇国际给的好处,私下签了合同把地卖了出去,早前寰宇规划组的人已经来过了,说是我们自己不把祖坟移开的话,施工队就会直接开挖土机翻掉。这可是刨祖宗的根!村里人都迷信的很,这种断后代气脉的事怎么肯?大家为这事已经闹了大半个月……”

  方旭皱皱眉:“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惊扰了地下的亡魂,他们出来作乱?”

  丁宁却叹气道:“我也说不准,佳琳这会儿也不知道遇上什么事,我现在心里乱的很。”

  “那我们去看看,总好过坐着干着急。”方旭说着就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筋骨,看丁宁一脸犹疑,挑眉道:“怎么?不敢么?”

  丁宁觉得这种孩子气的表情跟方旭实在太不搭调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边往门口走边道:“我有什么不敢的?那可都是我的祖字辈儿,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两人刚走到公道上,就听见一阵吵吵嚷嚷的喧哗声,附近的村民们都从家里跑出来往一个方向去。丁宁拉住一个大婶问发生什么事了,方旭听她用方言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可一句没听明白。丁宁却是脸色大变,拉着方旭就跟着人群里跑,听了她的解释方旭才知道:

  丁家村的村长在村政府的办公大厅里悬梁自尽了!

  【3】

  丁家村大约有五、六十户人家,此刻围在政府大门口的就莫约有上百号人。方旭和丁宁站在最外围,只能远远看见事务大厅的房梁上还吊着根打了死结的麻绳。村民拥堵,连警务人员进出都不容易。方旭干脆放弃了往里挤的打算,等着丁宁过去把情况问清楚。

  丁宁挤进挤出,头发都乱了,喘着气道:“有过路的看见里面大晚上还亮着灯,见门没锁就走进去看,发现的时候人脸都黑了,没得救……村长在地上留了封血书,说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作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决定以死谢罪,希望祖先在天有灵不要祸及无辜。我刚还找了个民警问,说是里面没有挣扎打斗的迹象,脖子上的勒痕没有异象,基本可以确定是自杀,但问题是……”丁宁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四周,才又道:“村长的身上没有任何出血的伤口,那么地上的血字是怎么来的?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说是祖先显灵,村长被鬼附身了。”

  方旭沉默不言,丁宁压低声音问他有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方旭自然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但的确没有,他连刚离开的村长都没瞧见。

  “我们还是去一趟墓地吧。”

  丁宁眼见如此,对方旭这么说自然也没有异议。两人转身往反方向走去,将那些纷乱的嘈杂与猜疑都留在了身后。

  出了村子,丁宁在前面带路。走过河堤大约花了十几分钟,又穿过了一大片水稻田。夜色浓黑,两人甚至忘记拿个手电筒,只能依靠手机的微弱光线去辨别障碍物,好在行进的速度还算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一片荒芜之地。

  放眼望去,一块块并排伫立着的石碑上刻的都是“丁氏某某之墓”,坟头上齐人高的野草随风簌簌作响。现下正是快到农历七月半的时节,这要是换成个普通人站在这,怕是连路都走不稳。可这两人东顾西盼的,倒是一点正在深夜造访墓地的自觉都没有。

  “丁宁,这儿什么都没有,太不正常了。”方旭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一座土堆,环顾四周,可光秃秃的山头上只有一株半人高的香花槐。

  “怎么了?”方旭感觉丁宁突然没了动静,回头看见她蹲在那一动不动的,凑上去一看:丁宁手里捏着一枚红绳编的中国结吊饰,眼眶里泛着水汽。

  和大提琴上的坠子差不多,难道是她表妹的东西?

  “这是佳琳的,她最喜欢编些这种小玩意儿了,她的东西怎么会在这?天呐,方旭,她到底出什么事了?”丁宁觉得这周遭真是死一般的寂静,“方旭,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方旭仍旧摇了摇头,只觉得丁宁的脸色真是苍白得吓人。

  丁宁也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顺了,她努力想去感知自己的心跳声,却闻到空气里依稀泛着血腥味,这让她的胃里一阵痉挛翻搅,疼的几乎弯下腰来。

  “天都快亮了,我们先回去吧。”方旭把丁宁从地上扶起来,准备回去找派出所的民警问问昨晚的具体细节。

  可如果方旭能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有一个身影,在他们离开数十步后便从暗处走了出来,盯着两人背影的双眼闪着凶狠的冷光。

  【4】

  一进门,丁父就迎上来道:“你们可算回来了,真急死我了,宁宁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呢?你们不在的时候佳琳自己回来了,可这孩子瞧着有些奇怪……”

  “人呢?”

  “楼上呢!刚把她哄睡下,问她什么也不说,真急死人了……”

  丁宁猛地往楼上跑,方旭跟丁父点个头示意他安心后也跟了上去。

  楼上就两间房,丁宁跟佳琳同住的房间贴了很多色彩斑斓的图画,家具都是半新的,一眼看过去给人很舒适的感觉。佳琳跟丁宁倒真有些神韵相似,瘦瘦小小的身子安静地躺床上,额头上尽是虚汗,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方旭伸手碰了碰她红彤彤的脸颊,沉声道:“她发烧了,你去弄点桃木煮盆水来给她净身,桃木梳也行。”

  丁宁愣了愣神,才道:“你是说佳琳沾了阴气?”

  “应该没错,你赶紧去吧。”

  院子里刚好有棵桃树,丁宁折了两根树枝下来放进水壶里煮,然后端上楼给佳琳擦完身子换好衣服。等她渐渐退了烧才安心从房里出来,这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了。丁父是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早早地就去了学校上课,走之前把方旭劝到了自己房里去休息。

  可方旭哪里睡得着,眯了一会儿就起来了,见丁宁一个人坐在房间外的小客厅里发呆,便坐到她边上,道:“你们这儿一定出了大问题,但我一时也没想明白。”

  “无所谓啊,佳琳回来了就行,其他的我可管不着。”丁宁懒洋洋地用手指去刮自己短发的鬓角,倒是看不出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方旭听罢点点头,道:“嗯,原来过河拆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丁宁很漂亮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正准备反击,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锣鼓声,有人大喊:“出事了!出事了!东边池塘淹死人了!大家快来呀!”

  这下,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人却又默契起来,同时跳起来往楼下跑。

  “平安伯,谁死了?”丁宁一把揪住手里还拎着铜锣的老人家。平安伯脸上惊恐的神色化为哀戚,哭道:“是荣年呀,人都死僵啦,这孩子年初才娶的媳妇儿呀,造的什么孽哦,说没就没了……”

  “怎么会呢?荣年哥的水性那么好,怎么可能淹死?”丁宁一脸不相信,荣年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深谙水性,游个十几公里都不带喘气的,怎么可能淹死在池塘里!

  “死了,眼白都翻出来了,尸体刚捞起来,你要是不信就去看看,在晒谷场上晾着呐,天要想收人去你就躲不过……”平安伯擦擦眼泪,敲着锣继续往前走,不再理丁宁。

  丁宁像是突然通了电,一股脑地只往前跑,方旭只好在后面跟着跑。可她却没去晒谷场,来的是丁荣年的家。屋子里乱糟糟的坐满了人,大家的神情都沉甸甸的,连空气都要凝结起来了。丁宁走到一个妇人跟前,道:“婶,嫂子怎么样了?”

  妇人被这么一问,像是一直压抑的悲痛开了个缺口,扑到丁宁身上哭喊道:“没了,什么都没了,孩子也没了,莲香这娃一听荣年出事了,裤子底下淌了一滩血,我们都不知道哇,谁知道她怀了孩子?他们两口子才刚结婚啊,老天爷不长眼啊,咱们丁家村的人都本本分分,家家都是老实人,怎么就挨上这种惨事?宁宁啊,婶也活不下去了……”

  丁宁哭了,眼泪像清水一样地往外奔流,她安慰着妇人,却安慰不了自己。方旭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屋子的悲情,竟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丁父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自然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饭桌上聊到这几日的怪事,丁父叹气道:“其实我原本就不相信咱们村长会私下把地卖出去,他为村里的事操劳这么多年,绝不是舍本忘宗的小人,要说自杀更是不可能了,宁宁你可别看村长是个没文化的乡下农民,他可是个痴情人,对你那冯大娘是几十年如一日……可这怪事一件接一件的来,真是让人心里糊涂啊,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鬼?”

  方旭与丁宁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莲香、荣年我都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让人掏心窝的难受哇,宁宁,这两天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跑,方旭你也是,都呆在家里,把佳琳看好了,我明天一早去看看你冯大娘,还得去荣年家帮衬一下。”

  “爸,冯大娘还好吧?”丁宁一直用筷子戳碗里的饭菜,怯怯地开口。村长夫妇都是和言善面的老好人,尤其是冯大娘,对村里的小孩子都往心里疼,丁宁自小丧母,更是受她照应。

  丁父摇摇头:“哪能好得了呢,村长的尸首还在派出所里收着呢,丁城也没见人影,这孩子可千万别出事了才好。”

  丁城是村长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可从小不学好,尽做些投机取巧的勾当,整日只会游手好闲地惹麻烦。丁宁在心里自是不屑,却没敢在丁父面前说出来。

  【5】

  丁宁在客厅的沙发上垫了床棉被,方旭就这么将就躺着,自然是睡不着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丁家村连一个鬼魂也找不到,可却出了这么多“鬼事”,难道是自己的阴阳眼出了问题?

  丁宁从房间里出来走到方旭跟前,压着嗓子说:“方旭,你去看看佳琳,她好像不太对劲……”

  佳琳又开始发烧,颈脖子根初的衣领都汗湿了,可一双手却冷冰冰的,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清醒过,一直迷迷糊糊地昏睡着。

  “她在说什么?”方旭示意丁宁靠近,丁宁红着眼眶道:“佳琳在叫爷爷,佳琳是我爷爷收养的孤儿,爷爷是N大的历史学教授,半年前也因病去世。我和我爸就把佳琳接过来了。”

  丁宁盯着方旭的眼睛看了许久,又道:“自从爷爷走后,佳琳一直说爷爷还在陪着她,方旭,你为什么看不到?”

  方旭也想问这句话,他站起身来,对丁宁说自己想出去走走。“你要去晒谷场还是村政府?还是想再去一趟坟场?”丁宁跳起来拦住方旭,“万一你眼睛真的失灵了,你跑出去发生危险怎么办?”

  “丁宁,你真的相信白天听来的那些话吗?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可我很羡慕丁家村的生活,一代又一代在同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你们像粘性极强的团糕,紧紧地依靠在一起,几百人的感情都好的像是一家人,这是多么值得珍惜的感情。你真的相信你的祖辈们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伤害你们吗?”

  丁宁终于抬起头来,她捏了捏被子里佳琳冰凉的小手,故作不耐烦地道:“叽里呱啦说这么多,你以为我怕吗?真好笑,我本来就准备跟你去才拉住你的,我们丁家村大着呢,你要是走丢了我还得去找,真是麻烦死了!”

  方旭摸摸鼻子,心里想这丁宁真是嘴硬心软。两人轻手轻脚地下楼,决定先去荣年出事的晒谷场看看。

  楼上的房间里,丁父靠坐在床头,看着相片上早逝的妻子流泪。而另一间房,佳琳睁开了眼睛,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人,甜甜地叫了声“爷爷”,终于安稳地睡去。

  村子里烽烟弥漫,村民们白日去祖坟上烧了纸钱还觉得不够,又在自家门口放了个大火盆,满街的纸灰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整个村子森冷非常。

  方旭与丁宁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乌云蔽月,感官稍敏的人都可以察觉此时的丁家村正被一股黑沉沉的阴气笼罩着。原本夜不闭户的村民,也因为这几日的“鬼事”而早早躲进家里,才不过八、九点,就已经是家家门户紧闭。这么一来,这丁家村倒真像是渺无人气鬼镇一般。

  既然是鬼事,方旭两人自然查不出个究竟。晒谷场肃穆而整洁,丁荣年的尸首早就收了,平日里村妇浣衣、洗漱的池塘不过3、4米深,水面清透无丛生的草蔓。

  总的来说就是无迹可寻,两人正准备回去,方旭忽听得一阵窸窣声,他一把按住明显也听到响动而四处张望的丁宁,打手势示意她看两人身后三点钟方向那堆半人高的草垛。

  丁宁捡起地上的木棍,和方旭一人一边轻手轻脚地往草垛包抄。

  既然她也能看到,那就肯定是个人了,大半夜的在这蹲着哪里会是什么好人,却没想到——

  “冯大娘!”

  看到卷缩在草堆里瑟瑟发抖的中年妇人,丁宁一惊,赶紧扔了棍子去扶她,可冯大娘却像是受了什么大惊吓,哭喊着甩开丁宁的手,直往草垛里钻。方旭拉住还要上前的丁宁,“她不太对劲,好像不认识你。”

  丁宁也发现了,求助似地看向方旭:“怎么会这样?”

  方旭没回答,见冯大娘好像平静了点,才靠近些蹲下去,试探地喊了句“冯大娘”。冯大娘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平日打理的很好的头发乱糟糟的,蓬头垢面简直像个女鬼。她眼神黯淡,看了看方旭,又往里一缩,尖叫道:“我不认识你!你走开!”

  “那你认识她吗?”方旭示意丁宁上前,冯大娘看了丁宁许久,突然呜咽道:“宁宁,宁宁……”

  “是我,是我……”丁宁扑上前搂住她,“大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冯大娘神色稍有清明又陷入混沌,像是回忆起什么极可怕的事,掐住丁宁的双臂,恨恨地道:“有鬼呀,宁宁,咱们村子里闹鬼啦!”说完这句又神经质地发了一阵抖,压低了声音道:“嘘!好多鬼,他们在听我说话呢,连修他鬼上身,他要去上吊,他不要我了……城城,我的城城,不要带走我的城城……”

  方旭看着抽噎不止的妇人,对丁宁道:“我们先把她送回家吧。”可冯大娘一听到这话又突然发起疯来,一把推开丁宁,卷成个球拼命往里草垛里缩,喊道:“不要!不回去!家里有鬼,鬼打墙,碰、碰!一直响一直响,好可怕,不回去,不能回去!我要在这里等城城……”

  丁宁显出脆弱的神色来,她几乎有些哀求地对方旭道:“我们不要逼她了,我们就陪她待在这好不好?”

  方旭见此也只能点头说好,直接席地坐下,看着丁宁像抱小孩一样地把冯大娘搂在怀里,心里很受感动。想起丁父说丁宁性子凉薄,此时看来倒也不尽如是。

  “方旭,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爷爷在N大教书,我和我爸爸却住在丁家村,为什么我有机会学大提琴,为什么我那晚要一个人去天台拉琴?你从没问过我,我以为你会对我很好奇。”丁宁平静下来,又变回了那个有些尖锐和咄咄逼人的丁宁。

  方旭挑眉笑道:“这两天事太多了,没来得及问。”

  “我爸和我妈是青梅竹马,后来我爸随爷爷去了N市,但他忘不了妈妈,回来和她成亲,放弃了大城市的前途和发展,在丁家村的小学当了个教书匠。可等到我出生以后,我爸却又嫌弃丁家村荒僻落后,想把我送出去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从懂事起就跟在爷爷身边,可他对学术研究太过于狂热,常常忘了还有个我需要照顾……我七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妈妈知道后连夜冒雨赶到N市来,没日没夜地熬在医院陪我,后来我好了,她却落下病根,才不到大半年就去世了……”

  丁宁看向低头不语的方旭,问道:“你说,这到底算是谁的错?”

  “我心里压着一团火,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泄,我假装对什么都不在乎,因为我的内心深处一直认定,这世上越是深切的情感越是伤人,你明白么?”

  方旭点头,他怎么会不明白?

  因为特殊的体质,他在太小的年纪就看尽了这世上的悲欢离合,更纤敏地洞悉世事无常。自懂事起,他便时刻警惕自己对人事绝不深入,只有克制地保持局外人的姿态,才能够清醒理智,免于沉沦。

  也许这太过自我保护,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失控实在是件太可怕的事。

  方旭往丁宁那挪了挪,两人背抵着背,又聊了一会,都是两夜未眠,渐渐地便有了睡意。

  【6】

  可等到两人醒过来时,已经不见冯大娘的踪迹,天空灰蒙蒙的,方旭抬手看了看手表才知道已经快到正午了。

  两人寻了一圈未果,手机又没电了,只好先回家一趟。

  可一路走来,丁家村却好像在一夜之间成了无人镇,家家门户大开却连个人影也没有,与平日是人来人往、鸡犬相闻的热闹大相径庭,很是诡异。

  方旭与丁宁都是满腹疑惑地往家里赶,丁宁更是担心佳琳的情况。两人急匆匆地进门后,却看见本来应该在学校的丁父却独自坐在院子里抽烟,神情很是疲倦。

  “爸,你怎么在抽烟呀?”丁宁上前一把夺过丁父的烟,扔在地上用脚去碾熄。

  方旭问道:“伯父,村子里的人呢?”

  “都去坟上了,今早村里来了个和尚,说是路过咱们丁家村,觉得阴气压人,料定有灾祸将至,偏偏这几日的事都给他说中了,他把大家都带到坟地上去做法事,说要超度亡魂,还说……说他已经跟咱们丁家村的祖先谈过了,他们对自己后代要刨祖坟的行为很愤怒,说要把丁家村变成一座死镇……”

  方旭和丁宁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评断。只听丁父又叹口气道:“方旭,你难得来一次就碰上这样的事,伯父很是对不起,不过你还是赶紧离开吧,宁宁,你现在上去收拾一下,咱们带着佳琳去市里住,你爷爷那套房子一直空着呢……”

  丁父还没说完,丁宁就喊道:“不!我们为什么要走?难道你也相信什么祖魂复仇的事?妈妈她也葬在那,难道你要说她也会害我们吗?”

  不等丁父回答,丁宁就拉着方旭往外走,边走边道:“咱们去看看是什么和尚这么厉害?跑到丁家村来妖言惑众!”

  等到两人赶到祖坟岗上,和尚已经离开了,据留下来清扫的村民所言,和尚要在丁家村的命脉之地完成法事的最后一个部分,才能破解这次灾祸。

  第二次来这坟地,方旭的心底依旧有隐隐的不安,但他又理不清头绪。只好先搁下,问丁宁丁家村的祖祠在哪。

  丁宁反应过来祖祠就是所谓的命脉之地,便带着方旭往祖祠的方向走去。

  丁家村的祖祠并不在村子里,而是荒地上的一座红瓦白墙的老式土屋建筑,祠堂正前方的大香炉里死气沉沉的,没有新上的香火,平日里敞开着的朱漆大门此时紧紧关严,也不见负责守祠的老人家。

  丁宁气冲冲地上前去敲门,却没想手一挨到门板,大门就自动开了条缝。两人推开门走进去,扑面一阵呛鼻的烛火蜡油味,也不知这里面有多久气流不畅。

  方旭缓过神来,看见一光头的僧衣和尚盘腿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一动也不动。香案上方挂了一张五米多宽的幕布,上面并排吊着许多写了名字的木牌,想来应该是丁家族谱。

  丁宁喊了几声和尚都没反应,她走上前伸手一推,没想到这轻轻一推,和尚就“啪”的仰面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身子早就已经僵硬了。

  丁宁吓得尖叫着躲到方旭身后,手脚抖得厉害。方旭来不及安抚她,就赶上前察看死状可怖的和尚。方旭的第一反应是中毒,自然不敢伸手去碰和尚的身体,随手摸了根树枝样的细棍条翻看和尚的尸体

  这是两日来唯一有机会接触死者,方旭检查的很仔细,很快便发现了尸体脖颈下2寸有一个十分细小的针孔。

  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朱门“碰”的一声又紧紧闭合,祖祠里霎时一片昏暗。

  “方旭!”丁宁抱头蹲在原地不敢动,她的眼睛还闭着,因为一睁开眼她就看见那和尚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方旭把丁宁扶起来,拉开她遮挡眼睛的手臂,指着香案的方向道:“丁宁,你爷爷在这,不要怕!”

  方旭在门关上的同一刻,看到了站在香案后的老者——笔挺的中山装,双眼炯炯有神。他在丁宁家的相片上看过,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已经去世的爷爷。

  “爷爷?”丁宁将信将疑地睁开眼睛,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她对着虚空哭喊道:“爷爷!是你吗?你在这吗?”

  高悬的幕布无风自动,像是在回应丁宁的呼唤。

  “爷爷?这都是你做的吗?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

  方旭看到老者在听到丁宁的问话后,显出痛苦的神色,但摇了摇头。老者的身形飘忽,能量极不稳定,像是有什么强横的力量在拉扯他的灵魂。

  方旭试探地问道:“丁教授,是不是有人在阻止你跟我交流?”

  老者点点头,抬手指了指地上:

  是那根方旭用来翻尸体的树枝!

  方旭捡起来细细看了看,脑中灵光一闪,所有的疑惑仿佛都在一瞬间层层剥茧,他正想向老者求证自己的大胆推测,可老者的身影一闪,已经消失无踪。

  方旭定了定神,对丁宁道:“我向你保证,村里的事绝非是丁家村的祖魂复仇,也不是鬼神之事……”他捏着树枝的手微微用力,“而是人心作乱!”

  【7】

  那根槐树枝解开了一直压在方旭心底的隐虑,他总觉得坟地有些不对劲,现在终于明白了不对劲的关键就是那棵明显新种的香花槐!

  槐树本来高大喜阳、便于种植而为人所爱,如果是在土地上自生自长还有生财招富意蕴。但刻意种在坟地上却十分不祥,“槐”有一木一鬼,古书上有“木鬼则锁鬼”一说。

  通过对丁宁的问询,方旭知道了那棵香花槐的来历:半月前,丁城以时运不顺为由请来这颗香花槐,说是找风水大师问过门路,用来改换气运的,村里人大多一笑置之,也没有多想。

  可现在由方旭看来,却是别有一番深意。

  丁宁将信将疑地跟着方旭回到祖坟地,见他把带来的铁锹往地上一铲,就麻利地动手开始挖坑。丁宁既不帮忙也不阻止,靠坐在一块墓碑边发呆。她被和尚的死状吓着了,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

  天色渐晚,方旭眼看着就要挖到树根底部了,身后却传来一阵冷笑声,他背脊一凉,只能停手回过头来。

  一个二十多岁、满头黄毛的男人站在方旭身后,他一手掐着丁宁的脖子,一手握着一根成人大拇指粗细的注射器,针尖就压在丁宁细嫩的喉间,两人一前一后地面对方旭站着。

  方旭却意外的镇定,他看向那个男人,语气十分肯定地道:“你是丁城?”

  丁城却倒是一惊,但很快又嚣张起来:“是有怎样?你们俩今天别想活着离开这,他妈的,前天晚上就该干掉你们了,差点破了我精心策划的局。”

  丁宁想起村长自尽的那晚在坟地上闻到的血腥味,“丁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村长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连你爸爸都不放过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喉咙抵着针锋,丁宁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沙哑。

  “那个老顽固是自己想不开,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欠了几十万的赌债,再不还人家就要剁了我的手脚!我求他卖了地换钱救救我,他居然见死不救!那好!我就自己偷了地契去跟寰宇集团做交易,谁叫他这么想不开?居然要自杀,我能有什么办法?有钱为什么不挣?死守着这块地有什么意义?”

  “地都已经卖了,你为什么还要害这么多人?荣年哥也是你杀的?还有那和尚,他是你的同伙吧?你为什么连他也要杀害?”

  “哼,你还挺聪明的嘛,不这样我怎么拿到足够的钱还赌债?寰宇集团要的不只是我们脚下的这块地,而是整个丁家村!于是,我就想出了这个绝妙的办法来,没错,血书是我留的,荣年是我杀的,包括让我妈以为家里闹鬼,哈哈……”

  丁城的脸已经扭曲了,他陷入狂魇的状态,“我就是要让大家不敢再在村子里住下去,然后顺理成章地,寰宇集团的人便会出面提出高价收购整个丁家村,并承诺会请国内最有名望的风水大师来安魂,把丁家村祖先的骨灰都移到专门的墓园里安置。大家不就欢欢喜喜地住到漂亮干净的农民公寓里去了嘛,我也可以拿到卖地的钱和寰宇给的“合作费”还清赌债,一切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丁宁恨不能将他拆骨剖心,此刻却只能恨道:“你真是丧心病狂!”

  “骂得好!”丧心病狂的人已经疯魇,丁城仰天一阵大笑,笑完后又冷冷地看着方旭,眼睛像受困的野兽般闪着猩红的血光,“我想好让你们怎么死了,等到明天村民发现的时候,你们两个膝盖骨折地跪在墓园里忏悔,眼球不翼而飞……你们觉得怎么样?这一定是把我的计划推向高潮的巅峰之作,你们准备好了吗?”

  丁宁绝望地看着方旭按照丁城的指示,捡起他扔在地上的一管注射器,她不明白方旭怎么到现在还能如此平静,但丁宁的心里隐隐觉得,能够和方旭一起死在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安慰。

  方旭拿着针管,缓缓地朝自己的脖子刺去,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丁城,就在针锋即将刺破皮肤的刹那!

  整座坟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底部有一只巨兽要撕裂这片土地,天旋地转,一座座墓碑应声而倒。在场的三个人自然都无法立稳脚步,丁宁在丁城往后仰的一瞬间猛力向前扑倒,险险躲开了那枚锋利雪亮的针管。当她从沙土里抬起头来,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剧烈的震动下,坟地从中间裂开,裂缝越来越宽,天际的乌云在一瞬间消弭无踪,清冷的月光流泻而下,裂缝里黑漆漆的,幽深不可见底。

  一声惨烈的呼叫撕裂了这深沉的夜色,丁宁只看见丁城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而方旭却清清楚楚地看着丁城的魂魄被一股不可抗力从他的躯体中拉扯出来,强力吸往裂缝中,而丁城则在这种撕裂般的痛楚中无力挣扎,直到魂魄被完全吸入裂缝,狂风席卷,裂缝自合。

  当四周再次陷入冷寂,一切又回归了原样,如果不是地上丁城的尸体为证,丁宁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荒唐的梦。直到方旭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摊开手上的红布包裹,道:“丁城在槐树下埋了咒符封印,压制了丁家村所有亡灵的自由,所以我才看不到一个鬼魂,其实我早就把它挖出来了,但我要等丁城自己把一切说出来,说给葬在这里丁家村的祖祖辈辈听,让他们来断这场局。”

  丁宁抽了抽鼻子,嗔道:“你妹的,不早说,差点吓死我了。”

  方旭被她的粗口惹得大笑不止,好一会儿才停止,看向一直“隔岸观火”的老者,道:“丁教授,你这孙女的情绪太不稳定了。”

  解除了封印,丁教授的灵体也获得了自由,他很慈善地微笑道:“告诉宁宁,她的母亲早已在另一个世界得到了安宁,命数自有天定,让她不要再自责了。”

  方旭原话转告,丁宁释然的神色让方旭相信,她终会走出这道阴影。

  天色将明,丁教授缓步“走”到方旭身前,伸手虚空按住他的眉心,沉声道:“年轻人,我可以感觉到你内心的纯净,但阴阳眼作为生死两界唯一的沟通纽带,是太过于消耗心力的灵能,你虽然正直自持,外邪不能侵,但长此以往,看见的越多,接触的越近,阳气则耗损越重,孩子,放弃吧,这世上本就是生生死死,阴暗与光明同行,遗憾与伤痛皆为常态,死者已矣,你又何苦执着于他们的执念呢?你本心向善,但这决不是你能一力承担的重负,早早放手吧……”

  尾声

  丁教授的话随风而逝,天空透出澄澈的清明,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方旭与丁宁一起把丁城的尸体葬在原本种下槐树的那块空地上,只立了一块空碑,刻上了《葬经》中的一句话:气感而应,鬼福及人。

  两人已然筋疲力尽,缓缓回行。

  “丁教授说一切会回归如常,村长和荣年都会复生,莲香的孩子也会回来,大家这几日的记忆都会消散,我们两个就让丁城永远地失踪吧。”

  丁宁点头:“那佳琳呢?她会没事吧?”

  “放心,当时丁教授为了躲开封印,才迫不得已附身在佳琳身体里,借着她的肉身躲到了临村的土地庙里,等到力量稍稍恢复得以维持形体就立刻让她回家了,所以她只是一时阳气受损,过些日子就好了。”

  丁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田野里清新的空气,由衷地感叹道:“这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对了,方旭,你是跟我一届的吧?你报了哪所大学?”

  方旭微不可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才道:“不打算在国内上大学,下周就要去英国了。”

  “哦”本来显得很兴奋的丁宁听到这却低下了头,迟迟才回应,“那要祝你你一路顺风了……”

  两人都不再多言,并行向远处那片重获安宁的村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