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黄全网吧

  引子

  这天,西京师范大学的一个男生起得很早,出了大门,去一家网吧。

  网络游戏魅力无穷,升级很重要,特别重要。

  5分钟后,男生已经站在网吧门口。网吧开在一个临街的半地下室里,上面是一家浴池。

  卷帘门紧闭,网吧显出一副尚未营业的样子,但男生心知肚明,这是一种伪装。

  政府上有政策,本市网吧零点之后禁止营业,但下有对策,一到午夜,所有的网吧都会放下卷帘门与厚厚的窗帘,将灯光、嘈杂与几十个两眼通红的通宵上网者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面,从外面看,不露任何痕迹。

  男生抬起手拍门,铝合金卷帘门发出夸张的声响。

  和往常不同,没有人给他开门,男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咣咣咣咣,咣咣咣咣,耳朵震得慌。

  男生咦了声,退后几步,重新观察了下网吧的门脸,疑惑像水泡一样冒起来:难道今天歇业么?可昨天晚上他离开时,网吧里还满热闹的,按常理,包夜的最起码不会少于20个。

  他再次上前,这次他拿出了擂鼓的气势,卷帘门发出了穷凶极恶的巨响。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男生生气了,他愤愤的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这一天,网吧的卷帘门从早到晚都没有打开,天黑之后,男生又来了一次,结果依旧很失望,他照着卷帘门踢了一脚,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门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歌声,歌声近在咫尺,异常清晰,听得出就在门背后,男生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两步,歌声仍在继续,旋律动听——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男声是黎明,女声是王菲,是两位巨星联袂演唱的情歌《甜蜜蜜》,黎明和王菲当然不会屈尊在这里,听声音,应该是手机的铃声。

  男生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一阵恐惧像涨潮般袭来。

  手机在响,说明此时此刻,门里面正站着一个人,他们之间只隔了一道卷帘门。

  或许,那个人现在正趴在门上,透过某个小孔正一眨不眨眼的盯着他看呢。

  男生转身就跑,直到跑过了一条街,才放慢了脚步,踢踢踏踏的走起来,恐惧消退,脑子清澈起来,他边走边想:也许网吧里的人听到自己踢门,趴在门口听听动静,这也情有可原,没什么好怕的。

  可既然有人,为什么不开门?还一声不吭的,搞什么鬼?[恐怖故事]

  男生的好奇心勃发,转身又折了回来,这次他绕到了网吧的侧面,男生对这里了如指掌,他知道靠近地面,有网吧唯一的一扇小窗户。

  窗户只有两本杂志大小,位置很低,男生干脆趴到地上,把眼睛凑到玻璃上往里看。

  窗户在里面拉着血红色的绒布窗帘,但没拉严,透出一丝光。

  男生眨巴眨巴眼,透过窗帘的缝隙,等他终于看清了网吧内的情景时,他的心脏如同被铁锤猛砸了一下。

  在惨淡的灯光照射之下,他看到了一屋子死人。

  一

  造化弄人,弄到林照的头上。

  林照极端不喜欢西京师范大学,偏偏就成了这所学校的一名新生,这使林照想起了看过的一些老电影,小女孩被迫嫁给了老地主,终日以泪洗面,现在,他就是小女孩,西京师范大学就是老地主,林照觉得自己太惨了。

  百度上说西京离家一千五百公里,林照感觉还要远一些,坐火车一天一夜还多,刚下火车就遇到一伙骗子,想骗他的手机和钱包,被他识破了以后,干脆演变成抢劫,幸亏他的叫喊吸引了一个警察的注意,才趁机脱身。然后碰到学校接站的学生,行李丢上一辆卡车,他自己则被装上一辆掉漆的大客车,迷迷糊糊的给拉到学校。一下车,脚就崴了,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意气风发迈进大学的风姿,谁曾想现实中的第一步,竟是个一瘸一拐的造型。

  同寝室的几个人他也不喜欢,除了他,那三个都是本地人,相处融洽,把他晾在一边,他们聊天都用当地方言,咕噜咕噜咕噜,林照一句都听不懂,仿佛到了马来西亚。

  开学还不到一个礼拜,林照已经饱尝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无聊中只好四处闲逛,借以打发时间。

  这天晚上吃完饭,林照出了大门,信步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街道,天色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暗下去,四周很寂静。

  一路上行人稀少,走到头,林照才发现这是一条断头路,一家的废弃工厂卧在路的尽头,荒草萋萋,厂房的玻璃无一例外全被砸碎了,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工厂旁边坐落着几座破旧的住宅楼,阳台上招摇着衬衣衬裤。

  天空中响了一声雷,乌云漫上来,天空愈发阴沉下去。林照仰头望了望天,似乎要下雨,他转身往回走,这时,他发现不远处一家浴池下面,悬挂着一个网吧的招牌,虽然破旧,但也醒目:黄全网吧。

  到西京之后还没上过网呢,林照朝着网吧走过去,走近了发现,这个网吧应该是由浴池的地下室改造成的,门里是一个倾斜着向下延伸的通道,大概有五六十级台阶,站在门口向下望,只觉得里面黑黢黢的,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照刚看完一本叫《鬼吹灯》的盗墓小说,感觉这个通道倒蛮像小说里描写的墓道,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想的,把网吧开在地下室里,也许是贪图地下室的租金便宜吧。

  林照抬脚刚要往下走,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嘿嘿的笑了两声,他扭头看去,大约六七米开外的一段水泥台阶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天色昏暗,女人脸色显得更加黯淡,她穿着一身蓝衣蓝裤,笑模笑样的望着他。这女人看上去有点古怪,这么大岁数的人,一脸的皱纹,却扎了两根油亮油亮的辫子。

  她的脸是苍老的,她的辫子看起来却仿佛只有二十岁,像是别人的。

  女人朝着林照点了点头,像在示意他过去。

  林照左右看了看四周,附近并没有其他人,看来是在叫他,可是,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女人见林照没反应,便站起来朝他走过来,她的两只手十分古怪背在身后,走起路来两个肩膀一扭一扭的。

  走到林照面前,女人笑容可掬的问道:同学,你是要进去上网吗?

  林照神情茫然的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女人压低了声音,仿佛透露给他一个秘密似的说:我儿子也在里面呢。

  林照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莫名其妙,他想,你儿子在不在里面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继续道:“他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白天黑夜的在里边上网,我找他好多少回了,可每次他都不跟我回去,你说,他是不是不学好啊。”

  “这个……”林照挠了挠头,“适度的上上网还行吧,要是天天泡在网吧里确实不太好。”

  女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太好,是不太好,所以,你要是看到他,记得帮我劝一劝他,让他回家啊。”

  说着,女人眼里忽然迸发出一种狂热的光彩,林照心里忽悠一下,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对劲,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女人马上逼上来,她的手依然背在身后,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林照越来越胆战心惊了,他想,她身后的……不会是一把刀吧,趁自己不注意忽的捅过来……林照额头沁出了汗珠。

  “同学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女人依旧笑着。

  “什……什么忙?”

  “天气就要冷了,我儿子最近总说脚冷,让我给他带一双厚一点的鞋,昨天我给他送了一双进去,他嫌样式不好看,不穿,还跟我发脾气,今天我又买了双新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跟她年龄差不多,你能不能先帮我试试,看穿上好不好看啊。”

  说着,她把双手从背后拿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摊给林照看。

  林照的头发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女人手掌心上,赫然托着两只小巧的纸鞋,大约有一指多长,叠得整整齐齐。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雷声滚滚而至,一滴雨打到林照脸上,冰凉冰凉的。林照仓皇后退,慌乱中差点把自己绊了个跟头,女人站在原地直视着他,手捧纸鞋,发出一连串高高低低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原来是个疯子,林照心里暗骂了一句娘,怏怏的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刚进校门,雨势便大起来。

  二

  雨短暂的下了一个多钟头,8点多就停了,玻璃上残留着条条水迹,仿佛被无数蚯蚓横七竖八的爬过。

  寝室里刚刚爆发了一场战争,交战双方是林照以及对床的金长亮。金长亮是本地人,五大三粗,一脸粉刺,看上去像条好汉,但一开口却很遗憾,暴露出一副娘娘腔。此人最大的嗜好就是照镜子,而且总是照得津津有味、入木三分的,林照一看到他照镜子的姿态和表情,就很受不了,有一种想扑上去踹他脸的冲动。

  战事的起因很简单,林照刚回来,就察觉到有人动了自己的柜子,早上离开寝室前他记得自己明明关严了,现在则虚掩着,进一步查看,林照发现洗面奶和洗发水被人用过了。

  金长亮头发湿漉漉的,盘着腿,正对着一面小镜子动作轻柔的挤着脸上的粉刺,房间里除了他再无他人。

  刚被那个女疯子吓了一跳,林照正心里有火无处发泄,操起洗面奶便上前去质问他,谁知道娘娘腔口才好得要命,嘴巴里像叼着一挺机关枪,嗒嗒嗒,嗒嗒嗒,林照根本插不上嘴。见吵架不是对手,林照干脆捏紧了拳头,瞄准了娘娘腔的眼眶,打算换一种原始而好用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幸好这时对寝的几个男生闻声过来劝解,把他俩拉开了,否则事情还真有可能闹大了。大学不许打架,打架是野蛮的行为,不是大学生所为,发现就要留校察看的,开学不到一个星期就被留校察看,这个,好像也不太好。

  被拉开的林照作势往前闯了几次,都被拦下来,于是很愤怒的摔门而去。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林照沿着甬路一直走下去,到学校大门口,值勤的保安正准备关大门,林照看看表,10点,正是学校规定关门的时间。

  穿着黑雨衣的保安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要出赶紧出,我要关门了。

  林照犹豫了一下,抬脚迈过了电动门的轨道,顷刻便融入了校门外的黑暗之中。跨出大门的一瞬间,林照恨恨的想,真希望别再进这所烂学校的烂大门,回那个烂寝室见那几个烂人。

  电动门嗡嗡的响了一阵,在他身后缓慢的合拢,最后当的一声响,一切归于宁静。与此同时,天空中又开始亮起了闪电。

  三

  林照再次来到那个网吧门前时,网吧的门仍旧如同傍晚那般敞开着,像一张沉默寡言着的嘴。

  林照也真的无处可去。

  天也许还会下雨,露宿街头很可能会沦为一包泡面,并不明智。当然,林照也并没打算如此,走出校门的一瞬间林照已做好了决定:先到网吧混一宿,等明天一早,趁他们都去上课了,溜回寝室收拾东西回家。来这座城市和这所学校就是个错误,犯了错误,按小时候老师的说法,当然要及时改正。他明天就改。

  没有路灯,闪电是唯一的路灯。快到网吧时,林照在路边的花坛里拔了块砖头攥在手里,他想,要是那个女疯子再出来胡闹,就给她一砖头。

  女疯子没有出现。

  林照站在网吧入口处,和白天稍微不同的是,通往地下室的那条通道里亮起了一个灯泡,看亮度也就20几瓦,刷着白灰的墙壁被灯光涂抹得一片暗黄,像黄疸病人的脸。林照揉了揉鼻子,拾阶而下,台阶是木板钉就的,上面铺着层暗红色的毡子,满是污迹,踩上去声音空洞,有回音传来,林照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走进了一座坟墓。

  走到底向右拐,是一道小门,进去,林照下意识地紧了紧衬衫,这里的气温仿佛骤然降低了许多。

  网吧呈现在他面前,是个100平左右的长方形,光线暗淡,全部光源来自于两盏白炽灯,室内的一切仿佛都淹没在阴影里。

  紧靠门边摆放的是一张收银台,被漆成暗红色,台面上摆着一个金黄色的招财猫,不停冲着门外招手,猫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个穿黑衣的女人缩在里面,侧向着林照,对着一台显示器头也不抬的打字,头发很长,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林照看不出她的年龄。

  墙上张贴着一些网络游戏的海报,有几张上端的胶带开了,海报耷拉下来,显得垂头丧气的。六七十台电脑隐在暗影里,环顾四周,林照陡然发现,这间网吧里居然一个上网的人都没有,偌大的网吧里原来只坐着这一个女人,看上去这里不像个网吧,倒像是个放置电脑的库房。

  林照心说开网吧开到这个分上,老板真应该去上吊了,实在经营无方,也好,老子今天包场了。

  林照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敲了敲收银台:“包场。”话一出口顿觉不对,脸一红,连忙改口道:“包、包夜。”

  收银台里的女人扭过头,林照这下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个三十岁多岁的女人,长相实在不怎么令人钦佩,方脸,皮肤很白,两条眉毛却有些过于黑了,像用毛笔沾了墨汁画上去的,显得突兀。林照胡乱看过几本相书,这第一眼的印象令他不寒而栗。

  这女人长了副寡妇相。

  女人接过钱,她的手骨节粗大,如果不看她的脸,林照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35号”。报完了号码,女人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林照。

  光线实在太暗,找了半天,林照才从房间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找到35号机,那是台靠墙的电脑,就放置在网吧唯一的一扇小窗户下面。林照边开机边在心里暗骂女人二五0,这么多电脑,你就近给我开一台就好了,开哪门子35号,当不当正不正的,害老子一顿好找。

  外面隐隐又有雷声炸起,隔着墙,那雷声听起来沉闷,瓮声瓮气,片刻之后,哗哗的雨声蔓延开来。

  雨又回头了。

  四

  挂上QQ,一片灰,只有三五个头像是亮的,还都不熟,懒得理他们,倒是小喇叭一直在闪烁,点开,系统消息提示,前天晚上20时15分,一个叫“我爱小腊肠”的女孩申请加他为好友,林照查看了“我爱小腊肠”的资料,见学校一栏填写的是西京师范大学,他笑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叫什么娟的女孩。什么娟?好像是李娟,也可能是王娟,管它呢,这并不重要。

  什么娟是个很甜美的女孩。前天,进大学第一节高数课,他们很有缘,坐前后座,临上课前,那女孩的圆珠笔掉了,他见机行事的捡起来,以此为契机,两个攀谈起来,没想到竟然很愉快。什么娟是本市人,但跟他说普通话,一点都不讨厌,长相也宜人,林照开始由衷的盼望尚未谋面的高数老师临时突发某种疾病,把这节课改上自习,可高数老师还是安然无恙的来了,林照失望的叹了口气,两节课都上得有点心不在焉。

  临下课前,林照耍了个小伎俩,回头问女生借了一只笔,又问她要了一张纸,女生都给了,不解的望着

  他。林照把笔和纸一并推到她面前:能把你的电话写到上面吗?QQ号也行。女孩脸红了,迟疑了下,还是很听话的写了。林照从空白处撕了一块,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和QQ,递给她,眼神配合得很到位,这时下课铃恰倒好处的响起来,女生抓起纸条,红着脸走了,林照在内心里为自己鼓了鼓掌,表现得还不错,有点韩剧男主角的意思,他慷慨的给自己打了85分。

  没想到女孩当天晚上就加了自己,林照心里很熨帖,他通过了“我爱小腊肠”的验证,使她的头像出现在自己的好友栏中,但让林照备感失望的是,“我爱小腊肠”的头像是灰的,此刻,她并没有在线。

  林照不甘心,担心她在隐身,发了个你好过去,还是没有回应,林照这才死了心,套上耳机,打开一个音乐网站,在几首周杰伦的歌前面点了勾,连续播放起来,前奏响起,林照甩脱了鞋,两只脚翘在电脑桌上,闭了眼,一晃一晃的随着音乐的节奏打起了拍子。

  菊花台,旋律优美,但很忧伤,一曲终了,四下里重归寂静,仿佛比音乐响起之前更静了。林照睁开眼,猛的坐直了身体。仿佛跌进了冰窖般周身冰冷。

  灯已经灭了,但室内并不是漆黑一团,有些微的亮光。

  周围的几十台电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坐满了人。这些人大多是学生模样,但一个个坐得笔直,双手下垂,一动也不动,面对着显示器,像是在安静的照镜子,又像是在履行着某种宗教仪式。

  林照冷汗直流,他陡然发现这些人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居然都是纸扎的,方方正正,每台显示器的旁边都立着一根白蜡烛,烛油像泪水似的流淌下来,飘忽闪动的烛焰在这些人的脸上映出蓝幽幽的光。

  身后也有响动,他猛回头,门口的那个女人正从收银台后缓缓站起,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慢腾腾的向他走过来,她的脚步声不是平常人的那种富有生气的哒哒声,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用一把扫帚在扫地。

  等她越走越近,借着烛光林照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纸人,她脸上的五官都是用毛笔勾勒出的,红笔描画出的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冲着林照微笑。身上的衣服和裙子是黑色的亮纸,裙子下摆被细心的剪裁了无数的细穗,拖在地上,沙沙,沙沙,沙沙,随着她的逼近,这声音愈发清晰。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低幽的笑声,那是一群人一起捏着嗓子笑的声音,阴森森的,四处回荡。

  林照一声尖叫,蓦的惊醒了,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环顾左右。

  头顶上的灯仍在闪着,空气中一股甜腻腻的味道,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林照抬头往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收银台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而女人则被牢牢包裹在收银台中,台面上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林照伸出手指摸了摸面前的电脑屏幕,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上来,绝不是纸扎的,林照舒了口气,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全是冷汗,这个梦太过逼真,把他吓坏了。

  外面,雨声依旧响亮的传来,听声音是一场暴雨,不过,似乎很久没有听到雷声了。林照再次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了,没想到这一觉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椅子响了一声,紧跟着林照看到收银台里的女人站起来,冲着网吧深处僵硬的喊了一声:有要走的吗?我要锁门了。

  林照欠起身,诧异的问:锁门干吗?

  女人定定的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行为反常的陌生人,停了一会才说道:有人查,要把卷帘门放下来,你,要走吗?

  林照“哦”了声,摇摇头坐回去:不走,我不走。

  女人停顿了片刻,过了会忽然又低低的问了一句:有要走的吗?

  林照一愣,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茫然的说道:都说了不走了呀。

  女人没说话,静立了片刻,转身走出了那道小门,外面的阶梯上响起了空洞的脚步声,接着,卷帘门哗哗一阵暴响,听声音是放下来了,雨声顷刻间小了一些,也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也似乎憋闷起来。

  五

  11点多,正当林照百无聊赖时,什么娟居然上线了,这令林照惊喜异常。

  十指翻飞,林照连忙打了个笑脸发过去:你好:)

  回应冷冰冰的:你谁?

  显然什么娟的记性并不好,没有认出他来。

  “前天高数课……”一点小小的提示。

  见效了,什么娟很快回过来一个羞涩的笑脸:是你啊,这么晚你怎么还在上网?

  “等你啊。”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孩们也喜欢。

  “哼,油嘴滑舌。”没有责怪的意思,像是在撒娇。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什么娟在网上明显比现实中更放得开。

  她说自己刚回到家,今天她生日,跟几个同学去KTV唱歌了,才回来,上线看看有没有人给她留言。

  林照适时的送上生日快乐的祝福,同时假装羡慕的说,你看你多好,离家这么近,还有人给你过生日。

  谁知什么娟对这个奉承很不认可,她说她家离学校只有区区三站地,她走读,天天回家,一丁点儿念大学的感觉都没有。她抱怨说:简直烦死了。

  这时的林照却不烦了,不光不烦,甚至有些美滋滋了,看来西京师范大学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一无是处,有漂亮女孩的地方,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什么娟问他: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在寝室睡觉?”

  林照轻描淡写的回道:不爱在寝室呆着,心烦。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跟娘娘腔吵架的事,不大光彩。

  什么娟嘻嘻一笑:你是个坏孩子,不说我都猜得出,你肯定玩网游。

  林照说:冤枉,小狗才玩那东西呢。

  什么娟嬉笑着说道:我看也是,你在哪上网呢?

  林照回道: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开在一个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网吧?现在学校附近还有开在地下室的网吧吗?”

  “当然有了,要不你说我现在在哪?”

  “开在地下室的网吧过去倒是有一家,不过早就关门了。”

  “上边是个浴池,旁边还有个废弃的工厂。”

  “啊???”

  “那么激动干嘛?”

  “那家网吧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黄全网吧吧?这名字起的……”

  “你骗人。”

  “我骗你干吗。”

  “你说的这家网吧真的半年前就关门了。”

  “那你说说,他为什么关门?”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那家网吧死过人。去年的一天夜里,包夜的二十多个人全都因为煤气中毒死在里面,从那以后那间网吧就再也没开过门,你怎么可能在里面上网?”

  林照打字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什么娟还在继续:“网吧虽然关了,可那以后,传出了许多恐怖的传闻。据说有人半夜路过那个网吧时,总能听到里面有嘈杂的声音,还有更恐怖的,说有两个小孩晚上趴窗户,曾经看到过有白纸扎成的衣服和鞋在网吧里飘忽徘徊,就像活的一样,当然,这些都是传言,不过,我每次路过那里时,都觉得有点阴森森的……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听说了那个网吧的鬼故事,所以故意吓唬我呢?快招,你到底在哪上网呢?”

  林照的头皮轰的炸了。

  他慌忙左右四顾,四下里仍是他进来时的样子,空荡荡的,收银台的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踪影全无,惨淡的灯光照在几十台电脑上,网吧里一片死气沉沉,气氛十分诡异。

  林照想起了女疯子手里捧着的那双纸鞋,在什么娟叙述的恐怖传言中,它再次出现了。

  他扯着嗓子颤巍巍的喊了声:有人吗?声音弯弯曲曲的在墙壁间回荡,就像在山谷或洞穴中那样。

  除了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回答,林照毛了,他站起来,往旁边移了两步,鞋底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显得异常低沉嘹亮,回音激荡。

  林照顺着过道来到收银台前,那女人的确不在了,只留下一把黑色的皮转椅。林照回忆了一下,只记得刚才女人出去锁了门,接下来便没有对她太过留意,她去哪了?网吧里应该有住宿的地方,也许女人见包夜的人少,锁了门就去睡觉了。

  林照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了,他决定把女人叫醒,让她开门放自己出去。他左右逡巡了一圈,发现收银台斜后方不远的墙上,有一扇紧闭的暗红色木门,门正中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已经残缺了一角,应该是去年过年时遗留下来的。林照走过去,勾起食指笃笃笃的敲了三下:“有人吗?。”

  这时,身后仿佛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林照警觉的回头,没有异常,墙壁闪着灰白的光芒,也许是幻觉。正当林照想回过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偶然扫过不远的墙角,一瞬间,他的嘴唇猛的哆嗦了一下。

  他看到黑糊糊的墙角处,竟然摆放着一双洁白的纸鞋,十分扎眼,小巧尖细的鞋尖正对着林照。

  进门的时候林照根本没有注意这个角落,他不知道这纸鞋是原来就在这里,还是刚刚才出现的?汗水一点点的渗出来,浸湿了他的后背。

  越来越邪门了,空气中游走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诡怪气息。

  林照强迫自己把头扭过来,不去看那纸鞋,更加急促的敲门:有人在吗?

  仍旧没有人答应,林照急了,一把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拽,门吭了一声便开了,带起了一股凉风,林照额前的头发因此而抖动了几下。

  这个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股刺鼻的怪味令人作呕。

  林照浑身一阵发凉,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面前的黑暗中,仿佛有很多道冰凉而同样是黑色的目光在悄无声息的注视着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有一种转身想逃的感觉,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在靠近门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摸到开关按下去,灯应声亮起来。

  光明所呈现出的一幕是他始料不及的。

  这是一间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屋,迎面是一张桌子,覆盖着白色的塑料布,桌上摆放着几盘早已皱巴巴的桃子苹果,中间是一个灰黑色的小香炉,斜插着几根紫红色的香,有长有短,都熄灭着。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竟然密密麻麻的挂了一墙的黑白遗像,遗像排列了四排,每一幅都被黑纱缠绕,几十张模模糊糊的灰白的脸贴在墙上,一起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林照,那些脸是他们生前的模样。

  林照魂飞魄散,什么娟说得没错,这家网吧当真死过人,这些毫无疑问就是那些死者的照片。他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眼前仿佛飞舞着无数的苍蝇,他跑,撞倒了临近的两把皮椅,不顾一切的向着门口跑过去,肩膀重重撞在收银台上,但毫无痛感,他拐过那道小门,冲上木制的阶梯顶端,在暗黄的灯光下,卷帘门紧闭,林照蹲下来双手抠住门的下沿拼命的向上抬,纹丝不动,重有千斤,门的确被锁死了,他出不去了。

  林照用力的拍门,踢门,卷帘门在他的击打之下发出暴躁的声响,但这无济于事。

  林照此时的恐惧无以复加,半夜十二点,独自一个人被锁在一间死过二十几个人的地下室里,环境诡异莫名,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镇定需要足够的胆量,而林照的胆量并不够分量,他真的害怕了。

  他颓然的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卷帘门,望着台阶尽头的黑暗,耳鼓开始嗡嗡作响,心脏像一个溺水的人,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他的神经绷得像一张拉开的弓弦,他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声轻微的声响。

  哗啦哗啦哗啦,好像很多双手在敲击着键盘。

  咝咝,咝咝,是煤气罐破裂那种气体泄露的声音。

  说话声,嬉笑打闹的声音,一波一波的传来,越来越猛烈,身边仿佛沸腾了。

  林照用力的摇了摇头,再仔细聆听,这些声音立即还原成为哗哗作响的雨声。

  林照抱紧双臂,脑袋里一个恐怖的念头挥之不去:那二十几个死去的人此刻就在这个网吧里,他不仅看到了他们的遗像,而且,他们刚才就坐在他的身边,他看不到他们,可他们却能看到他,他们都是被煤气熏死的,脸色发青,眼球突起,有一些鼻子里还淌出了黑紫色的血。还有那个收银的女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人,她之所以给他开35号机,是因为前面的那些电脑前都坐着人……

  林照越想越怕,就在这时,隔着卷帘门忽然有人低低的说了一句:煤气关严了吗?

  就像雷声炸响在耳边,林照一声惊号,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门外响起了嘿嘿的轻笑声,在这深更半夜,这笑声如同一群黑色的虫子,从门缝里挤进来,四处飞散。

  六

  林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趴了一会,神智还算清醒,只觉得胳膊肘和膝盖火辣辣的疼。四周一片昏暗,一股霉味直冲鼻腔。他不敢动,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那笑声持续了几秒钟便消失了,只有沉闷的雨声含糊不清的敲打着他的耳鼓。

  谁在门外?是幻听吗?

  林照强撑着爬起来,也顾不得手脚疼痛,仰起头,死死的盯着灰突突的卷帘门,手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水。

  现在应该做什么?对,打电话,找人,把自己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

  林照伸手摸牛仔裤的口袋,只有一串钥匙,哗哗作响,他想起来,手机放在电脑旁边了。

  但总不能在这里面呆一晚上,要不自己非崩溃了不可,林照一咬牙,壮起胆子拐过那道小门,又回到了里间的网吧。

  静悄悄的,仍旧是空旷昏暗,暗淡的灯光洒在几十台电脑显示器上,仿佛照在几十个硕大畸形的黑色头颅上,一切都静止不动,只有收银台上的招财猫仍在一上一下的朝着门口招手。那间小屋的门仍敞开着,从林照的角度,墙上的遗像被挡出一多半,露出的几张目光阴冷,仿佛仍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林照心一横,甩开大步冲到刚才上网的那台电脑前,他的诺基亚6300正安静的躺在桌上,挂坠上的荧光灯交替闪烁着红绿光芒。

  他一把抓起来,想拨110,忽然间又犹豫起来,要是真把警察叫来,怎么跟人家说?

  下这么大的雨,警察开着车在街上巡逻心情一定也不大舒畅,说自己在网吧包夜,后半夜害怕了,觉得网吧里鬼气森森的,再呆下去可能会疯掉,所以请警察叔叔来营救自己?

  警察是否会心平气和的对待自己呢?

  如果这样说不太合适,应该怎么说?林照从来没有打过110,这方面经验不丰富。

  他踌躇着,忽然感觉到有一丝风吹到脸上,风里还夹杂着若干破碎的雨滴,凉凉的,像一只冰冷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林照抬起头看,那扇小窗就在他的斜上方,比他的个子稍微高出一些,猩红色的绒布窗帘掩住半边窗,另半边窗后,隐藏着黑沉沉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