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熏儿

  熏儿

  熏儿在满天大雨中看着他的尸体,鲜血从他们身体下面流淌,她仰天长笑,却笑出了眼泪:她亲手杀死了她的爸爸。

  记得那是她五岁的时候,妈妈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大雨中,留给熏儿和爸爸一个冷漠的背影。从那以后爸爸就变了,变的冷酷,变的暴力……

  爸爸第一次打熏儿是因为熏儿作为家里的女孩子却没有做饭,所以,爸爸抽出皮带,狠狠地抽在熏儿稚嫩的身体上,一下又一下。熏儿的惨叫在夜空中回荡,激起几只飞鸟从树上逃离……

  后来啊,后来爸爸逼着九岁的熏儿利用星期天去工作,很多地方看到熏儿都摇了摇头,然后告诉她:“你还太小,我们3不要童工。”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熏儿因为太累摔倒在地上,灰尘把她染成了一个大花脸,她坐在路边收拾着自己残破的连衣裙,却不想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当啷”一声扔下一个硬币就走了。熏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本应该幸福的过自己美好的童年的,却沦落到要做乞丐的份上,她紧紧的攥着那枚硬币,咬着牙不让泪水掉下来,狠狠地把它放在口袋里,并且跪了下来……

  这一天下来,她收获竟然不少。她看着远处高楼的挂钟,末班车还来得及!只是没想到末班车上人依然很多,她只能站了半个多小时,在一个破旧的站牌下了车,

  钻进附近一条漆黑的胡同,七拐八拐后,拐进了一栋旧居民楼,这居民楼至少已经有十五年的历史,墙皮剥落,有的地方裸露出红砖,楼道也里没有灯。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了四楼,在四零二房间的门口停住了脚步,掏出钥匙拧开门锁。

  灯光从门里溢出来,照亮了楼道。立刻就听见一声怒吼劈头盖脸地向她摔过来:“你特么还知道回来?”

  熏儿默默地走进去,把门关上。“爸,给你钱。”她从兜里掏出那零零散散的钞票,坐在旧沙发上的那个秃头的中年男人一把夺了过去,对着灯光数了数,弹了弹,满意地把它们装进裤兜,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他抓起茶几上的酒瓶想喝一口酒,酒瓶却空了,立刻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叫你给我带的酒呢?”

  “匡啷”一声,一个酒瓶在熏儿身旁的墙壁上摔碎了,熏儿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妈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供你念上书,让你带点酒还忘,你他妈有什麽不忘的?”熏儿只觉得头上一痛,一头漂亮的黑发已经被男人攥在手里,紧接着一记耳光带着风声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你说你还能记得住什麽?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她硬咽着,不敢哭出声来,小声地嗫嚅着:“今天我在地上跪了一天,钱都是靠乞讨得来的,我的膝盖疼的很厉害……」

  “啪”的一声,又是一记耳光打了上来:“草泥。马的,靠乞讨才弄了这么点钱,还有脸说!今天有没有找到工作?”

  “没……没找到。”

  “啪”的一声:“特么的,整整一天还没找到工作,你特么除了吃还能干点什麽?”

  “爸我错了,求你今天别打了,明天我还要考试……”

  “考diao试,花上老子的钱去学校里闲混,老子生你一回,让你找工作你还给我找不到,啊?!”

  熏儿瑟缩在被窝里,她知道今天晚上又会有一场难以忍受的摧残,但她早已习惯了,在外面穿着单衣被风吹了几个小时,现在躲在被窝里,反而感到一阵舒适。她拿过床头柜上的书包,翻出语文书,打开第五课,藉着台灯昏黄的光线,默读起来。

  刚刚读了几页,卧室的门被一脚踢开了,熏儿慌忙去收拾书包,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冲过来,一把把书包抢过来扔到地上:“看书,看书,看得老子特么的光是输,哪天老子一把火都特么的给你烧了!”

  他掀开被子,把熏儿从床上扯起来,把她按得趴在床边上,竹板子一下接一下地在她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拍下去。顿时洁白的屁股上印满了暗红的印记。

  熏儿哭了起来。“爸爸,别打了,熏儿知道错了,求求你别打了!”男人怒道:“哭个J8,你和你妈一样,都是烂贱。”下手更重了几分。熏儿哭得咳嗽了起来,却不敢停下。男人终于打累了,他喘着气,把她往床上一扔,转身就走,很快就传来打呼噜的声音……

  熏儿趴在床上,浑身疼痛,屁股下面疼的根本无法动弹,她伸出手摸摸屁股却摸到一手血。她又受了伤,明天大概不能去工作了。她悄悄地爬下床,穿上拖鞋,到房间的角落里捡起书包,出了卧室,轻轻带上门,走进卫生间。她原本就身上一丝不挂,这时被卫生间的窗户里透进的凉风一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熏儿拉亮了灯,用一块毛巾披在身上,在蹲便器上蹲下去。黄亮亮的尿液伴随着刺痛从她下身射了出来,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尿液时断时续地流了一分多钟,才渐渐止息住。屁股的疼痛在她蹲下分开双腿的时候稍稍减轻了一些,于是她就这样蹲着,从书包里取出书本,在厕所里默默复习着明天的考试内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熏儿突然感到身上很痛,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她睁开眼睛,看见男人正骂骂咧咧地在撒尿,见她醒来,又在她身上踢了一脚,骂道:

  “贱货,又不是床塌了,到厕所里来睡觉。”一股尿水向她头上淋了下去。有几滴就直接灌进了她的嘴里。

  这时天色已经放亮,熏儿从地上爬起来,到厨房用脸盆接了水,回到厕所里。男人撒完尿回到卧室继续睡觉,她用毛巾沾了温水,把身上的尿渍和细细地抹干净,在淤青的胳膊上涂上药膏,洗了头发和脸,最后在脸上擦了一点小护士。这时身上已经不那么疼痛了,只是屁股受了伤,走起路来两腿一摩擦就痛得钻心。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一直光着身子没穿衣服。

  她转身去收拾衣服。白色的童袜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衬衫其他衣服都堆在沙发上。

  犹豫了片刻,她打开衣柜,取出一条黑色的紧身提臀裤,在屁股那里部涂了些药膏,垫上一块卫生纸,然后把它套在身上,提臀裤把圆滚滚的小屁股又箍得向外翘出了几分。她把昨天穿的破旧上衣和踏脚裤泡进塑胶盆里,洒了点洗衣粉,准备中午回来洗,这一套是她乞讨用的衣服,虽然越脏越好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洗一下。

  上午是数学和英语考试,题目很简单,她没花多大力气就考完了。回家的时候路过小卖部,她用昨天的一部分零钱买了瓶红星二锅头和一斤花生米,虽然她受了伤,不能去乞讨,但男人只要兴致来了是不管她受不受伤的都会狠狠打她。她希望这瓶酒能让他今天晚上失去打她的想法和力气,但这很危险,如果男人并没有喝那么多,而是只喝到适当为止,那么他会把她打得死去活来。

  男人在一家效益并不好的工厂当门卫,中午的时候不会回来。熏儿煮了点面条,勉强算是一顿午饭。吃过饭她开始洗衣服,男人临走时把自己的衣服也扔进了洗衣盆里,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一堆衣服洗完,虽然这让她几乎误了下午的考试,但如果她不洗完的话,晚上回来就会遭到一顿毒打。

  下午考语文的时候出了点麻烦,由于药膏发生了效力,她身体上的伤口渐渐地开始消肿,伤口也开始愈合,但却让她麻痒不堪,在凳子上如坐针毡,一会两腿并在一起摩擦,一会又用屁股来回蹭着冰凉的凳子面,使监考老师误以为她正在做什么违反考场纪律的事情,厉声呵斥了她两次。

  她不能在满屋子的人面前说出真正的原因,只好拼命地忍着,但那种麻痒不是一般人所能忍住的,坚持了半个小时后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屁股刚刚在凳子上一动,监考老师马上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身边,阴着脸道:“把卷子拿过来。”

  她乞求地望着监考老师,但那个五十多岁微微秃顶的老女人见她没有动弹,便一把把她面前的试卷抓了过来。这时另一位监考老师过来给她解围,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她的班主任,姓张。他了解这个学生,虽然成绩并不是很好,但却从来不撒谎作弊,见她被外号“灭绝师太”的年级办公室主任拿住了,觉得有点奇怪,过来问个究竟。小女孩涨得满脸通红,却没办法说出来,急得直掉眼泪,不管老师怎麽问她她都摇头,最后卷子还是被拿走了。

  晚上男人回家见她没有出去乞讨,不由分说给了她两个耳光,等她断断续续说出自己受了伤,男人解开她的裤子一看,见她屁股上涂了药膏又给了她两个耳光,直到看见给他买的酒和花生米才稍微平息了一点怒火,放过了她,打开电视,喝起酒来。熏儿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跑到阳台上看起书来,但她没想到这点酒让她遭到了意想不到折磨。

  大约是到了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男人在客厅里醉醺醺地喊她的名字。熏儿连书也顾不上收拾就跑进来,看见男人的眼睛和脸都红得可怕,心顿时一沉。男人向卧室的方向一指,她立刻走进卧室,躺在床上,心想今天恐怕要死掉了,闭上眼睛咬住牙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过不多会,卧室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股浓烈的酒味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她睁开眼睛,看见男人提着酒瓶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男人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命令道:「把裤子脱掉!」

  她机械地把裤子脱到膝盖的位置,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说:“你说你受伤了不是

  吗?我来看看伤在哪儿了。”说着用两根手指翻看昨天晚上打过的屁股。她的伤口这时已经开始愈合了,但是还没消肿。男人从窗头柜里取出一大块棉花,撕下一撮,奸笑着说:“我给你消消毒。”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屁股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刺痛,她大叫一声,男人哈哈笑了起来,用棉花沾了酒在她屁股上擦拭着,酒精把她伤口中暴露出来的嫩肉蛰得痛不可当。接着男人用手指把一大块沾满酒的棉花狠狠地按在她的伤口上。痛得她捂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连哭带喊。正当她以为要疼死的时候,男人忽然又把她的头拉了起来,一个耳光抡圆了打在她脸上,五个红指印下面,一缕鲜血慢慢从嘴角沁出,然后提起她的头发,把她摔到床上,紧接着喘着粗气扑了上去。狠狠地掐,拧熏儿的胳膊,大腿。拧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直到他耗尽力气,才从床上爬下来,走出门睡觉了。而熏儿,也流着泪不知不觉睡着了……

  “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蝗虫的大腿,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蜻蜓的眼睛,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蝴蝶的翅膀,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蚂蚁没问题……”楼下理发店的音箱的声音远远地传上来,龟裂的天花板上有只蚂蚁在爬,她的目光随着那只蚂蚁爬进墙上的一条裂缝。

  真奇怪,这世上为什麽没有一条裂缝让她钻进去呢?老师说人只有感到羞愧的时候才会想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也许,如果有一天,她能感到羞愧的时候,脚下就会出现一条裂缝?那什麽是羞愧?上班会课的时候,班主任张老师说撒谎的孩子应该感到羞愧,那她又该如何撒谎?对谁撒谎?如果撒了谎也不会感到羞愧呢?

  想起班主任,她忽然记起今天是星期二上午第三节是张老师的语文课。这一刻学生的本能在她身上复活,她向墙上的挂钟望去差一刻八点,马上就要迟到了。

  洗净身上干涸的血痂后,她背上书包,走出家门,一路步履蹒跚。她饿得厉害,但她没有去买早点,倒不是没有钱,前天的零钱还有剩馀,而是她怕迟到的话,会被拎到教导处,然后作为一项理由扣掉本班的品德评定分数,这是会被全班鄙视的。

  很不幸,她还是迟到了,被校门口纠察的副校长逮个正着,像拎小鸡一样拎到教导处,和一群倒楣鬼一起靠墙站成一排,尽管每个人都想解释,但没有人会听他们解释。有时这事情就是这麽荒唐,大人们一面教育孩子要诚实,一面又认为孩子永远是撒谎精,他们不需要被理解,也没权利解释。

  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们,没有人拿正眼瞧这群孩子,但当她的腿实在是支援不住,不停地打着颤想弯下来的时候,就有人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来,吼道:“站好!”

  等到副校长叫各班的班主任来领学生的时候,她的腿已经麻木得迈不开步子了。她看了张老师一眼,张老师却没怎么看她,只顾和副校长说话,等说完话已经快上第三节课了,这才领着她向教室走去。

  但她实在是走不动。饿着肚子从家到学校,再站了这麽长时间,最后一点力气早已耗光。她一点一点向前挪着,远远落在张老师后面。张老师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看见她还慢吞吞地向前蹭,不由有点恼火,刚想骂她两句,却见她身子一晃,软软地倒在地上。

  第一遍铃声早已打过,校园里四顾无人,只有拿着书本教案匆匆赶去上课的教师们。张老师疾步走到小女孩身边,她正在想支撑着爬起来。他把她扶起来,但身子还是软的。

  “怎麽了?”

  “我……我腿痛。”

  “能走吗?”

  “能……”

  “那快走,马上要上课了。”

  张老师刚一松开手,熏儿就又软倒在他身上。

  “你这倒底怎麽回事啊?起来起来。”

  “我……我……”

  “腿痛得厉害?”

  看到小女孩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他烦躁了起来,想发作,但上课是不能迟的,环顾了一下周围后,他发现这里离他的单身宿舍不远。

  “你跟我来。”

  他扶着她,穿过尘土飞扬的操场和一队上体育课的学生,来到一排平房前,他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间房子的屋门,把她领进这间摆设简单的十二平方米小屋里。

  “你实在不舒服就在这里躺一会儿,等我下课回来再去校医室看看。”

  她感激地点点头,坐在那张铁管单人床乾净的被褥上,眼光却盯住了床头柜上的一个菜盆,里面有半张早上吃剩的油饼。张老师注意到了这一点,又补充了一句:“你饿的话,壁橱里有饼干。”说完就关上门出去了。

  门声刚落,她就扑向菜盆,抓起油饼拼命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以至于连上课铃什麽时候响的也没听见。油饼几乎是被整张吞下去的,盖住了胃里饥饿的火焰,虽然并不足以吃饱,但至少让她有了一点力气,而壁橱里的饼干她根本没想到要去碰。

  她舒了一口气,打量起这间屋子来:和许多单身汉的房间一样,屋子里凌乱不堪。脸盆里积着半盆子脏水,地上铺着一层烟蒂和瓜子花生壳的混合物,饮料瓶和泡面的纸碗、包装袋随处可见,被褥也没有叠,唯一整齐的只有写字台的架子上排列的一排书。

  现在,该做些什麽呢?看书吗?不,在这样乱的屋子里,怎麽能看书呢?至少……要先把地扫一扫。她把脸盆里的脏水用小手一点一点撩满了地面,然后在门后找到了扫帚,刷啦刷啦地扫起地来。

  等张老师下课回来时,他推开门,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有史以来这间屋子第一次被收拾得像个人住的地方,似乎四面墙壁都散发着光芒。墙角的床上,一个小女孩坐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旁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他想笑,也想感动,但最终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谢谢。」反手关上了门,走过去和她并排坐在床上,整齐的床单让他感到一阵急促,彷佛这不是他的床,坐一坐就会弄葬。

  “腿好点了吗?”

  “好点了。”

  “早晨没吃饭?”

  “嗯,我怕迟到。”

  他苦笑了一下,为什麽尽量去避免一件事的时候总是会偏偏碰上呢?

  “还饿吗?”小女孩摇了摇头,却不小心牵动了背部的伤,“哎哟”,她痛得眼泪盈盈。

  “怎么了?哪儿痛?”

  “背上……”

  他犹豫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班主任老师是有责任关心一下学生的,他应该关心她的伤,但她的伤在后背上,要解开她的衣服看看吗?虽然她只有九岁,可毕竟是女生,一个年轻的男老师,一个未成年的女生,如果被人看见……

  他的目光转到她脸上,发现那张脸上有一处他刚才没注意的青肿,她的小手抹着泪水,把那处青肿擦得很亮很亮。这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从床上站起来,把门反锁住,拉紧窗帘,然后回到她身边,温声说道:“让老师看看,好吗?”

  她顺从地点点头,两只手去解白衬衫细小的扣子,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本来是想一回来就让她离开的,想一回来就批

  评她几句然后让她写检查的,但现在却坐在这里,在离她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和她一起坐在床上,看她的伤口。我在做什麽?他自问道。薄薄的白衬衫像羽毛一样飘落在床上,她还在抽噎,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窄小光洁的后背上一块块青黑的瘀伤份外刺眼。

  他颤抖着手去摸她的伤痕,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她轻轻的抽泣中变的微弱,微弱到不可察觉。当手指碰到青黑的刹那,她哆嗦了一下,而他的手却像摸到火炭一样向后缩了几寸,几秒钟后才敢再摸上去。

  “痛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简直是废话,但他想不出该说些什麽。摸索着一道道伤痕,一瞬间责任感冲进他的胸腔:“这是谁打的?告诉老师,别怕,有老师为你作主。”他尽量让自己用一种坚定的保护者的语气说道。

  “是我爸爸……”她仰起脸对着他说道,泪光莹莹。

  年轻的男老师陡然感到一种被女性依赖的满足,站起身来,说道:“你先把衣服穿上,今天中午在我这里吃饭,下午我带你去找你爸爸。”

  “别……别去找他。”小女孩拉住他的手,他的身子一震,再也无法挣开。“没有用的,谁劝他,他打谁,邻居老奶奶和居委会阿姨就是这麽被他打走的,你走了以后,他还是要打我的。”

  “我带你去报警,反正不能让他再打你。怎麽不早告诉老师?”

  “不要报警……警察把我爸爸抓走了,我就没有家了……”

  “你没有其他亲戚了?”

  “没有了。”熏儿低下头。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叹出一口气:“那我先替你涂点药吧,以后,我再慢慢想办法。”……

  下雪了。

  漫天盐粒般的雪花从黑沉沉的天空中的某个地方涌出,瀑布般无声地倾泻下来。没有一丝风,雪安静而从容地坠落着,积在地面上、屋顶上、车顶上、树冠上,细密厚实的一层,如同少女匀净的骨肉和肌肤。这女孩正在城市里漫步,随处可在,无处不在,每一条大街小巷都变幻着她的姿容,无需任何脂粉。她不是雨,没有那麽绵长的幽思;也不是风,没有那麽纷乱的心绪。她是雪,恬静的雪,温柔的雪。

  街道两旁一排排低矮的龙爪槐有着垂柳般舒展开的枝干,细小的树叶尚未脱落,雪包裹住了它们的整个树冠,沉甸甸,颤巍巍。银色的闪光灯在银色的树前闪烁,被温柔的雪迷醉的人们想留住这一刻的温柔,银色在这个世界蔓延,这个世界不再是现实,而是童话,至少在这一刻是。

  冬天以这样一种温柔的方式,来到了这个城市。

  最后张老师还是带着熏儿报了警,警察给了那个男人应有的惩罚,最后他也保证不再打熏儿,而且定下了一个利用政府补助金带熏儿游玩的计划并且坐上了火车……

  “爸爸,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不再打我了?”下了火车在一片苍凉的地方,熏儿不可置信的问她的爸爸。

  “嗯,爸爸再也不打你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去,继续一蹦一跳地向前走着,隔着口罩也能看见她的笑容。男人长吁了一口气,在衣兜内壁上蹭去手心的冷汗,再次握住了那件东西。她笑着,一面走一面说道:“我有一个小秘密,要告诉你……”但她的声音在风中模糊了许多,他已经听不清,也听不见了,而她也同样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

  “扑通”,两个十几公斤的提包一齐落在地上。

  黑暗中,黑暗的金属闪着光泽。

  突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彷佛有无数眼晴在这一刻穿过了厚重的铅云,从天外聚焦到这广阔大地中众生中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看见了什麽?是喜剧还是悲剧?

  沉重的铁锤裹挟着六级大风的狂暴和无数雪片的锋利,带着同样沉重的喘息在空间中划过了足够的距离,蓄积了足够的能量,以雷霆万钧的力量重重地砸在一颗脆弱的小头颅后脑上,骨片破裂的咯啦啦声,清晰地从颅腔中传了出来。

  那个男人的手臂被震得感到一阵发麻,他第一次知道人的头骨是这样的坚实,但,毕竟是抵不过金属的。他听见了风雪中她头骨破裂的声音,看见她停住了脚步。他想她应该向前扑倒下去了,但他惊异地看见,她竟然没有倒下去,而是慢慢地,稳稳地转过身来,他吓得后退了几步,铁锤“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见她的脸被口罩遮住,唯一外露的是那双湖水般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犹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泛出冷冷的光芒。

  “你骗我。”从口罩后面传出这三个音节,那是一种恨到极点的平静,让他从足底到头顶升起一股寒意。这时他看见她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消散在虚空中,最后终于完全失去了光彩,整个身体,随之缓缓仰面倒下。他忽然捡起地上的铁锤,冲过去向着那颗头颅疯狂地一顿猛砸,直到把它变成一堆各种浆体和骨肉的混合物,才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熏儿看着他在那里不停的吐,吐。她感觉冷,她想回家。于是她坐在他的肩头回了家……

  当他在她的控制下抓起菜刀砍下自己的脑袋时,当他的血飞溅在墙壁上的时候,当他混合着酒精的血液冷下去的时候,他听到:

  “爸爸,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