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新年的中国结

  从元旦前开始,到春节的结束,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喜欢在门口弄一些小小的装饰。

  比如大头娃娃,比如对联,比如倒贴的福字。

  今年流行的是中国结。

  我们的小区80年代就已经建成,结构简陋,最早的居民有了钱便搬了出去,有的把房子卖给了他人,更多的是拿来租给了那些手头很紧的人们,所以每年总有一些人搬了出去,有的人住了进来。

  大家互相好象都不大熟悉。

  我和妻子从在这里租房子的第一天就开始了不停的争吵。

  这里每天都有人在争吵。

  就像在一座被围困的危城,窒息感总逼得人持续着狂躁和不安。

  只是一到新年,大家还是会把自己的家装点得喜庆一些。

  希望喜悦地活着,总是每个人相同的愿望吧。

  隔壁住的小伙子,大家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不大关心别人的事情。

  虽然这里的人都不大关心别人的样子。

  他的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放上了一个火红的中国结,不是很大,中间还镶着个一角硬币大小的奇形怪状的晶片。

  没过多久,中国结又多了几个。

  当我有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他的门前已经挂着七八个中国结了,大的小的一点也不协调的样子,远远看去,像是红色的门帘。

  那红色,看起来不像是红线本身的颜色,而是后来刷上去的,仔细一闻还有些怪怪的味道。

  为什么不用红线呢?

  啪嗒。

  门开了,我吓了一跳,一张白生生的脸探了出来。

  “你好。”小伙子笑着打招呼,很随和的样子。

  “你好。”我不自在地笑笑,“你挂了很多这个……很有意思。”

  “挂得多一点,愿望就实现得多一些。”他的声音很温柔,突然盯着我问:

  “你过年的时候,一般有什么愿望?”

  “我?我……呵呵,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含糊地回答,“就是大家都工作顺利,工作顺利。”然后连忙掏出了自家的房门钥匙。

  走进家门,妻子没有做饭,而是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她赤着脚斜躺着,没有看我的脸,茶几上散乱着杂志和零食。

  电视是买回来的二手老松下,因为没有钱交闭路电视费,所以只能收几个频道,而且因为显象管老化所以每个台都夹杂着雪花。

  就像我们的感情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报废。

  我今天感觉很累,没有吵架的力气,走到了她的身后。

  “我想去大连。”她说,说的时候没有看我的脸。

  “为什么?”我问,其实我不用问的。

  我们才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喜欢躺在我的怀里,撒娇一样地说:“以后我们毕业了,就一起去大连生活吧!那里是我心里最美的城市!”

  她还梦想过有大的房子,有辆白色的宝马车,梦想着和我结婚。

  如今唯一实现的,就是我们结婚了,仅仅两年却伤痕累累的婚姻。

  她现在说想去大连,也许就像门口的中国结一样,只是表达着心里的希望。

  或者,是带着提醒的抱怨,带着抱怨的提醒。

  提醒我知道,有的事情一直以来,到很久的以后,都只能是希望。

  见我半天没有回答,她站了起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躺下,在她刚刚躺下的地方。

  我们这段时间以来都是这样睡的。

  忽然我想起了隔壁那个小伙子的话:

  你过年的时候,

  一般有什么愿望?

  居委会通知说,如果那几户人再不交水电费,相关部门就要把全小区的水和电断掉。

  楼下小孩儿的自行车丢了,全家人和门卫老太太差点动起手来。

  昨天半夜里我听见女友的房间里传来啜泣的声音,好像还在搬动什么东西,当我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小伙子的中国结又增加了一些。

  为什么人总是愚蠢地把时间划成一年又一年,觉得过年能代表坏的就会过去,好的终将来到呢?

  小伙子说中国结挂得多一点,愿望就会实现得多一点。

  人在苦难中偏偏愿望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越来越难以承受。

  所以一直以来我的新年不会许愿。

  晚饭又是咸菜和稀饭,让人疲惫,这时候有人敲门。

  我不理会,妻子也不理会,僵持了半天,她终于妥协去开门。

  是一个街坊,平时不太来往。

  他一进来就小心地关上了门,坐上沙发,拿起我的烟来给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问:

  “隔壁那个人你熟悉吗?”

  我说:“不太熟。”

  他说:“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说:“我一般很难碰到他。”

  他俯身过来,说:“你最近都没听说?这个小区里好多人都在说这个事情。”

  我说:“你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他门口的那些东西你看见了吗?”

  我笑:“不就是几个中国结吗?大惊小怪。”

  街坊死死地盯着我,盯到我有点发憷,才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那些中国结,你知道是什么做的吗?”

  我说:“你有…。有话快说!”

  他说:“有人说那是人的头发做的。”

  妻子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我也感觉到头皮阵阵发麻,但强做镇定说:“你听谁说的?用人头发做的有什么希奇?!”

  那人也很害怕的样子,说:“你不知道,他以前有个女人,后来我们大家都没见过那女的出现了,然后他门口就开始挂这些中国结,你也不想想,他一个大男人,哪儿找那么多头发?”

  那人走了以后,我和妻子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她说。

  我说:“好啊,等有了钱马上换。”

  她说:“你们单位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

  我说:“你连发不起工资的单位都没有。”

  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吵起来的意思,又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门,却又马上打开。

  “干什么?”我问。

  门彻底关上了。

  我忽然想如果真的有了钱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大连?

  妻子离开得很突然,什么也没有带,当然也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

  我这几天都没有上班,一直坐在沙发上,对着老松下喝酒抽烟。

  楼上的夫妇半夜打了起来,第二天楼下却传来他们亲切的声音。

  有个女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爬上的对面的楼顶,哭着说要跳下去,却耗了一上午没有跳,最后被冻昏了过去。

  但更多的人们在准备着新年,门口挂上祝福的饰物,期待一切的不快和苦难快点过去。

  我发现自己真的也悄悄希望着,过完这一年,明年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

  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

  隔壁的门口全是中国结,有的上面镶嵌着奇怪的晶片,一片血红,像是要把房子埋葬了一样。

  中国结,新年结,如今怎么像伤口一样刺眼?

  我心中一动,掏出打火机,对着中国结慢慢靠近。

  呲呲的声音,那个中国结绷开了,传来一股焦臭的味道,我记得这个味道。

  这里常常停电,我赶文件赶到深夜的时候,妻子总是点着蜡烛陪在我的身边,有一次她实在太累了,头轻轻一歪,头发刚好就被烧去了一大片。

  那个味道,就是现在我闻到的味道。

  啪嗒。

  门开了,又是那张白生生的脸探了出来。

  “你好。”他说。

  我连问候都说不出口。

  “吓到你了吧,进来坐坐?”

  我居然真地迈步往小伙子的房子里走。

  反正我这样的一个人,还应该怕死吗?可惜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板寸脑袋不知道够不够这个人编织的材料。

  我更悲观地想,如果有一天妻子悄悄回来看我,看见这满眼中国结,是否知道中间的一个就是我。

  我一辈子都没有实现过什么愿望,最后自己便成了一个愿望。

  小伙子的房子里很乱,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人照顾的人。

  屋里放的全是人的头发。

  老人的,小孩子的,男的,女的,黑的,染过的。

  他的手上还抓着一缕,灵巧地编织着。

  “这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习俗,如果把一个人的头发编成中国结挂在门口,就算她离开了,也一定会回来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老婆几个月前就不见了,所以我……”

  “这些都是她的头发?”我不敢相信。

  “不是。”他说,“我去了这个城市所有的理发店,找到了那些头发,我想,如果她走得不太远,又去理过发的话,这些头发里,也许就有她的也说不定呢?”

  我有些感动,这个新年,有一个人让我真的感觉到了希望的力量。

  “我想死在大连。“他突然又说。

  “什么?!”

  “她和我刚刚认识的时候就说喜欢大连,我想如果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找到她,就死在她最想去的地方。”

  他的话让我又觉得不自在起来,连忙转换话题,说:“你那些中国结上的那些亮亮的东西是什么?”

  “我把她的指甲都拔了。”

  小伙子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

  即使平日里是那样互相小心提防随意伤害着,人们还是希望在新的一年,和在乎的人,打开心结,握手,亲吻,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