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常山鬼话

  第一章水鬼的爸爸(一)

  沉星怕山爹那双眼睛,特别是他看自己的时候。山爹的儿子死后,他就只剩一条长年相伴的老水牛了。以前,村里人常看见山爹把他儿子放在牛背上,解开缰绳放任他的老水牛在常山上边走边啃,自己卷上一根草烟,跟着老水牛悠闲地漫步。沉星的爸爸见了,就笑他:“喂,同年哪,你那是人放牛还是牛放人哪?”常山这一带的人,都把与自己同年出生的人亲切地唤作“同年”,沉星按规矩还得叫山爹作“同年爸爸”。山爹的儿子与沉星也是同年出生的。同年的人之间比其他人要多一份亲热。

  可是山爹的儿子死后,山爹不抽烟了,牵着缰绳走得很慢。往往老水牛走一阵歇一阵,因为缰绳不是很长,老水牛只好在鼻子被缰绳拉疼的时候歇脚,等山爹拖拖沓沓的跟上来。老水牛似乎体谅山爹的心情,很静心地立住,很耐心地等他。沉星的爸爸见了,不再打趣他,招呼也不打就走。

  这时,沉星就拽爸爸的手,悄悄的说:“同年爸爸在那边呢!”爸爸也使劲拽沉星的手,低声说:“他儿子死了。他看见你就想起他儿子,心里会难受的。”

  “同年怎么死的?”沉星问。

  “水鬼拉走的。”爸爸还是低声,“以后晚上可别在水边玩了。”

  沉星和一群小孩子听村里年纪最大的四姥姥讲过水鬼。四姥姥对他们说,鬼一般都是怕阳光的,也怕到人多的地方去。淹死过人的池塘或者水库里,都是有水鬼的。水鬼也怕阳光,所以在晚上才出来。意外落水的人一般阳寿未尽,地府里的阎罗王不收。这些灵魂没有归所,就成了水鬼。它们只有找到了替身才可以进入地府,阎罗王才收纳。为了寻找替身,它们经常在晚上浮出水面,骗小孩在水边玩耍,然后在背后用力一推,害死其他的小孩做自己的替身。即使你会游泳也没有用,它在水里面力气很大,那里是它的天下。它拉住你的脚往水深的地方拖。所以,晚了还没有回家的孩子千万别和其他的人玩。

  沉星说,四姥姥,我不和别人玩,叫我也不搭理,只在荷塘旁边捉萤火虫,可以吗?

  沉星的弟弟毛毛也抢着说,是啊是啊,荷塘那里萤火虫好多好多呢,白天炕见它的屁股发光呢。

  四姥姥厉声骂道,你这个野驴子,就知道玩。那也不行,有的水鬼狡猾着呢,头不出水面,看准了你的脚,伸手就把你拉下去了。你们看,山爹的儿子骑在水牛背上都被水鬼拉走了呢,就在那片荷塘里!开始那小子还在叫呢,后来可能是呛到水了叫不出来。等山爹听到他儿子叫匆匆忙忙赶来,只看到一条大鲤鱼模样的东西在水上游,山爹跳下去它就不见了。你们想,山爹水那,都斗不过水鬼,你们这些小娃娃顶什么用?

  四姥姥叹口气说,可惜山爹那么一个俊的崽,做了水鬼的替身。

  毛毛说,四姥姥,山爹的儿子跟我哥哥是同年,不会害我哥哥的,他可以去捉萤火虫呀。

  四姥姥摸摸毛毛的手,耐心的说,鬼不记得生前的事,除了最亲的人他谁都不认识啦。

  沉星不敢去捉闪亮的萤火虫了。沉星的妈妈说那些虫子会钻到耳朵里,使耳朵变聋。沉星才不怕呢。他怕的是水鬼,他怕的是山爹那双眼睛。

  山爹渐渐瘦了,手像冬天的枝条。老水牛也瘦了,排骨在皮下显出一排一排的蜈蚣脚般的形状,仿佛常山上的那些草还不够它吃饱。每当沉星经过山爹身边,山爹都会痴痴地看沉星半天。有一回,他捧出一把黑的莲子,要沉星叫他“同年爸爸”。毛毛在旁边见了熟透了的莲子,忙不迭吞口水。可他还是扯扯哥哥的手,说:“他是水鬼的爸爸,别叫他!”山爹一惊,莲子洒了一地。正在吃草的老水牛,突然抬头朝荷塘那边奋力的“么”了一声。四姥姥还说过,牛的眼睛可以看见鬼。

  第二章水鬼的爸爸(二)

  晚上孩子们不再出来捉萤火虫,无数明亮的灯在荷塘上空漂浮。

  沉星在大白天经过荷塘时,也会胆战心惊。他隐隐感觉到大鲤鱼一般的东西在水下游动,等着他的脚靠近水边。他心想,水鬼拉同年的脚时,那条老水牛是不是发现了?后来他又笑自己傻,即使老水牛看见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关于水鬼的哭声的事情是先从洗衣池边的们洗衣时传出来的。兰姨在沉星家里喝茶时跟他妈妈讲起了这件事情。沉星也坐在旁边。

  兰姨说昨晚有人听见荷塘边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第二天,这件事情在村子里爆炸了,因为又有几个人听见了水边的哭声。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出了屋,远远地望了荷塘,发现萤火虫中有一团黑的影子。那个说那团黑影就在山爹的儿子淹死的地方,哭声很丑。

  那天开始,许多人见了山爹,都躲得远远的,似乎他身上有晦气,谁挨了就会倒霉。有人远远地对山爹叫道:“你家孩子阎罗王不收呢。他天天晚上在荷塘边哭,你还不知道吧。他没有归所哪,成了野鬼!叫个道士来作作法吧。我不是嘴烂乱说话,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崽好,为了大家好。”山爹站住听了,老水牛也站住听了。山爹什么也不回答,扯一下缰绳,骂他的牛:“吃草吧,看你瘦得!”

  四姥姥给一群小孩子讲鬼故事时说,其实山爹挺可怜,儿子刚出生就死了人,现在儿子死了,只有老水牛陪他了。可那水牛恐怕也要饿死,山爹根本没心养牛,他挂念着儿子呢。

  第三天的里显得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晚都要宁静。许多人在这个里做了又又甜的梦。沉星梦见自己站在荷塘边,漫天的萤火虫提着灯笼寻找因贪玩晚归的孩子。山爹捧着黑得发亮的莲子,跪在沉星面前,要他叫“同年爸爸”。沉星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声来。而山爹仿佛听见了,满意地点点头,双手松开,黑的莲座先恐后地滚落下来。沉星接住的却是闪着微光的萤火虫。

  太阳再次升起来,沉星刚睁开眼睛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仔细一听,才知道昨晚山爹在荷塘淹死了,同时淹死的居然还有那条老水牛。

  整个村子又沸腾起来,人们纷纷议论:水很好的山爹怎么就被淹死了呢?昨晚没有哭声,难道是因为水鬼找到了替身?老水牛怎么会淹死?

  四姥姥说,肯定是水鬼在作怪。

  沉星问四姥姥,同年怎么会拖他自己的爸爸下水呢?

  四姥姥说,哎,可能他们想一家团聚吧。

  沉星又问,为什么是一家团聚?

  四姥姥说,山爹的人生下孩子不久,就失足掉进荷塘里淹死了。

  沉星又问,到底是谁想团聚?同年?山爹?还是那个人?

  四姥姥惊愕了,声音颤颤地说,小娃子,你怎么有这样的猜想?

  沉星抓住问题不放,四姥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

  四姥姥混浊的眼球渐渐放大,仿佛要从眼眶里爆裂出来。她伸出像她的脸一样苍老的手拍拍身边几个年少的单纯的脑袋,有些忧伤地说,孩子们哪,那个人怎么会害死她的儿子呢?虎毒不食子啊。山爹的儿子怎么会害自己的父亲呢?有些害人的鬼,在我们人里面,在我们人的心里面!

  第三章将军坡遇迷路神(一)

  楚楚把菜都摆上桌了,一向很准时的金伯还没有回来。金伯的儿子三湘和儿媳楚楚很着急,在门前的小坡上向常山那头张望,逢路过的人便问是否碰见了金伯。月亮点亮了自己,又点亮了常山周围百姓家的灯。金伯还是不见半个影子。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三湘和楚楚仍没有提筷子。

  四姥姥刚好从地里掐韭菜回来,听他们小俩口慌慌张张说了这事,便小声地说,金伯恐怕是遇上迷路神了。楚楚问,迷路神是神仙吗?那就保佑我爹爹平安无事。三湘接口说,是呀是呀,我爹爹如果有什么事,我家的牛谁天天来看哪!

  四姥姥说,迷路神可不是神仙,是鬼呢。如果在比较晚的时候你还在荒山野岭赶路,并且还有心事的话,就很可能碰到它。或许你爹爹走路太急,没怎么提防,中了迷路神的法。

  中什么法?三湘一惊,急忙问。会不会要我爹爹的命哪?

  四姥姥抬起旧筷子一样的手打了三湘一个嘴巴,生气地说,你这个乌鸦嘴!你是不是盼着老头子死啊?迷路神倒没有水鬼,吊死鬼可怕。在你最熟悉的路上最容易遇上。

  那又是为什么?楚楚有点害怕,想回屋里去,却抑制不住好奇心。

  要是在不太熟悉的路上,你就会细心的看路,生怕走错。这样,迷路神很难使你中法迷路。要是在你走了千百遍的路上,你根本不想哪条路是对的哪条路是错的,左脚还没有放下右脚就跨出去了。等你突然发现前面的路不对劲,就晚了。四姥姥抖抖手,泥巴从韭菜上掉落下来。三湘啊,你去叫几个胆大的男子汉一起去找找吧。让你媳在家歇着,她胆子小,容易吓着。千万别大声叫喊你爹爹的名字,晚上容易把人的魂给喊走的。

  四姥姥走后,三湘带几个人上常山那头去了。几个电筒光晃来晃去,像新坟上的长明灯。半时分,他们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楚楚在屋前的地坪里发现了躺倒的金伯,脸极度苍白疲惫,头发和眉毛上满是霜,乍一看来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可金伯还不到五十岁哪。楚楚以为他死了,吓得腿软,扯开嗓子喊救命。几个早起的邻居连忙赶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楚楚却发不出声来,只是伸手指着地坪。邻居们这才看见躺着的金伯,七手八脚将他抬进屋,有人拇毛巾擦脸,有人跑去荷塘那头喊赤脚医生。

  沉星的妈妈扶着楚楚进卧室。楚楚见三湘仍闭着眼睛,放声边哭边骂,你这个懒死鬼!爹爹都快死了,你还睡觉!三湘答应了一声“哎”,仍不挪动身子。楚楚拾起扫帚要打。沉星的妈妈忙拦住,说,他可能是魂魄被迷住了。楚楚一惊,手足无措。沉星的妈妈上前去,把他放在心口上的手移开,然后小声地唤“三湘,三湘”。三湘缓缓睁开眼,意识清醒了些。

  你刚刚被迷住了。沉星的妈妈说。可能是昨晚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三湘说,我听见你们吵吵闹闹的,还听见楚楚喊我,可是就是起不了身,手也动不了。

  快去看看爹爹吧,楚楚差点流下眼泪来。

  爹爹回来了?三湘急忙爬起来。

  灌了碗热汤,金伯咳嗽了两声,脸部表情才舒展一些。兰姨把围观的众人推出门,说,让人家休息休息,等人家精神好了再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四章将军坡遇迷路神(二)

  当晚,许多人吃完饭就来三湘家看望金伯,有的甚至还端着饭碗夹两筷子菜就过来了。一群小孩子也闻讯赶来。他们可是有目的来的,毛毛兴奋地叫伙伴:“听鬼故事去咯!”

  沉星走进拥挤的屋内,金伯正在向坐在边的四姥姥讲述昨晚的怪事,旁边已经围了一圈大人和小孩。

  金伯的身体还很虚弱,说话的声音不大。

  我也纳闷呢,在那条道上走了几十年,没想到还有迷路的时候!在常山后面的将军坡那里,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个岔口。我想不对呀,这里哪来的岔口?肯定走错了,我骂我自己老眼昏,走了几十年的这条路居然还走错。我转过身来要回到原来的路上去。可是我一转过身就傻了

  金伯的话卡住了。大家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沉星不知道他们是问那条路怎么了,还是金伯怎么卡住了。金伯抖抖瑟瑟的伸出手,接住楚楚递过来的热汤喝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仍心有余悸。

  他妈的!我转过身来一看,居然也是岔口!将军坡那块我还不熟悉吗?树高草多路直,从小时侯放牛开始到现在,哪条道走向哪儿比我的十个手指还清楚。这不是邪门么?

  那你怎么办?有人怯怯的问了一声。

  能怎么办?我只能硬着头皮选了条路就往回走。我想,这么巴掌大的将军坡,还能使我迷路?就是乱走,也会走出这巴掌大小的地方吧。

  四姥姥在旁边插上一句,完了,中迷路神的计谋了。

  金伯接着自己的话头说,我回身走了一小段。咦?前面又是一个岔口。没办法了,又选了一条道走,除了这样我还能怎样呢?走了一小段,还有一个岔口!这下我心慌了,月亮都出来了,我得准时回家呀,家里那三条水牛还在水塘里呢。我得在吃晚饭前把它们牵回牛棚呀。我又急又慌,往前走也是岔口,往回走也是岔口,左边道右边道都试了,好像路的两边都是无穷尽的岔口,根本就没有将军坡的那种直路!可我抬头一看,我在将军坡啊,常山顶就在前面呢。我低头一看,那个将军坟就在不远的松树林里呢,我小时侯还在上面打过滚!可是这路怎么走怎没是。

  四姥姥说,刚出现岔口的时候你就不要走进去,要马上退回来。你一走进去就中了迷路神的陷阱。

  金伯叹口气,说,将军坡的路我最熟悉了,谁知道居然这次栽跟头了?养了几十年的牛,我的牛啃过那里的每一棵草呢。

  后来怎么了?又有人问了一声。

  能怎么了?我是又饿又累又困。心想反正走不出去了,八成是碰了鬼。干脆靠着一棵松树休息,那时候太困,眼皮一合上就睁不开了。

  那你怎么又找回来了?兰姨问。

  鬼都要在太阳出来之前走的。迷路神的法也会解开。四姥姥帮忙解释说。你爹爹就可以看清路了,但你爹爹体力不行,昨晚又折腾了很久,到地坪那里就没有力气了。金伯点点头。

  我们昨晚也找到了将军坡,可是也没有看见你呀!三湘一脸的疑惑一脸的疲惫。

  可能是迷路神给你们也引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让你们没有经过你爹爹那块地方。四姥姥说。

  难怪今天早上他的魂魄迷住了呢,我说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吧。沉星的妈妈有点自得。

  我敢肯定我在将军破。金伯说,今天早上我一睁开眼,天哪!我就在原来的路上,再一看,我靠着睡觉的那棵松树四周的草被踩得稀烂。原来昨晚我一直绕着这棵松树转呢!

  周围的人大叹奇怪。有人说应该砍了那棵松树,有人说必须烧祭拜那棵松树。沉星暗想:大人们怎么都这么愚笨呢?走熟路时像走生路一样谨慎一些,迷路神不就没有法了么?何必伤害或者奉承那棵树呢?

  第五章箢箕鬼(一)

  常山这一带居民把出生不到一周便死去的小孩的鬼魂叫做箢箕鬼。这些小孩的尸体只能用一种叫“箢箕”的挑土用的工具抬出去埋了。用过的箢箕不能再拿回来,竟扣在小孩的坟上。箢箕鬼的坟墓不可以随便建在哪座山上,只可集众某个偏僻的山坳里,这是约定俗成的老规矩。而那个山坳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化鬼窝”。

  在晚上,没有人敢去“化鬼窝”,即使恰好有急事要经过,也尽量绕道走。据四姥姥言,箢箕鬼的童心还在,又因为许多箢箕鬼埋在一起,它们便约好太阳下山后一起出来玩耍,它们尤其爱玩火。曾经有人远远看见“化鬼窝”那边漂浮着数团鬼火,还听见不太清晰的咯咯笑声。第二天,那个人仿佛被烟熏了,不停地流眼泪,两颗眼珠子比兔子的还要红,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恢复原样。

  偏偏有一人不信四姥姥的话,说她是老昏了头,专门编些鬼话来吓唬人。这人是住在水库旁边的屠夫岳槐。岳槐说:“我的名字里就有鬼,我才不怕它呢!”

  沉星的妈妈打趣他:“你一天要宰两三头猪,手里都是生灵的血。如果害怕的话,早就被来寻冤的猪的鬼魂吓死了。”

  岳槐确实不怕,至少不像沉星那样胆小。沉星最多在弟弟毛毛面前吹吹牛,说自己根本不怕箢箕鬼,还敢和它们打架。可是放学稍微晚一点,他便要跑着回家,气喘吁吁的。虽然“化鬼窝”与放学回家的路隔了两座大山。

  而岳槐每次从屠宰场回到水库旁边的家里,都要路过“化鬼窝”。如果是其他人,宁可较多的时间和精力绕到沉星放学回家的那条大道上去,也不走捷径。

  岳槐已有三十几岁的年纪,前年才娶媳。岳槐媳才二十几岁,长得也漂亮,就是身子骨太瘦,体质弱。三天两头感冒,咳嗽不断。岳槐经常从屠宰场带来猪心猪蹄做给媳吃,闲暇的时候还在水库弄几条肥鱼。可是他媳的咳嗽声从未间断。去年,他媳生下了个小子,可是岳槐的兴奋劲还没有撑到第八天,那个婴儿就死了。从荷塘那头请来的医生说是岳槐媳的体质太弱,孩子在肚子里没有得到很好的营养。因此,生下后抵抗力不足。岳槐痛哭了一场,将早逝的孩子用箢箕抬了埋在“化鬼窝”。以后他有时带上几个水果或者几颗糖,在经过的时候放在孩子的坟前。“化鬼窝”的坟墓有二十多个,可除了岳槐,几乎没有人在那里摆过供品或者在清明放过一挂鞭炮。人们都绕道走,更别谈有人来看看了。

  可喜的是这年岳槐媳又腆着大肚子了。岳槐这一乐,就渐渐淡忘了当初失子的悲痛。每次经过“化鬼窝”时,不再愁眉苦脸,有时甚至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欢喜写在脸上,谁都能看见。一座倒扣箢箕的小坟前不再常有糖和水果。

  有一天傍晚,岳槐比往常回来得晚。弯月躲在松树后面,悄悄地跟着岳槐。走到“化鬼窝”时,他隐约听见有人讲话。岳槐觉得不对劲:以前从未见有人在这里经过呀,只有他岳槐。他停下脚步细细一听,声音不只一个,似乎是一群小孩在嬉戏。难道真是箢箕鬼出来玩耍了?他平时不怕是因为不信因为没有碰到,这次真碰上了难免慌张心悸。他轻轻挪动步子躲到路旁一块大石头后面,出了一身冷汗。偶尔一阵阴风吹过,让他寒得打颤。

  第六章箢箕鬼(二)

  月光倾泻下来,被石头挡住,岳槐刚好缩在石头的影子里面。他不敢探出头来看石头的另一侧,生怕自己还没有看清对方就被对方先发现自己。他一面安抚自己不要惊慌,一面暗想:会不会是附近的孩子在这里玩呢?可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常山这一带谁都知道这里是“化鬼窝”,白天大人都不愿来,哪有晚上还有小孩子在这里玩的道理?这么一想,他的毫毛都立了起来,一动不动。

  岳槐听见有两个小孩的声音在对话。

  “你真的要害他吗?”一个小孩的声音。

  “谁叫他不理我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你要怎忙他?”

  “嘻嘻,我要他有得生没得养。”

  “怎么有得生没得养?”

  “我投胎到那个的肚子里,生下后第七天晚上十二点死掉,然后来跟你们玩。如果她又生,我又这样。让他有一个儿子死一个儿子。”

  “为什么非得这样呢?”

  “谁叫他以前经常送糖和水果来,现在然理我了。根本就是有了新的儿子就忘记我了!”

  岳槐听了,大吃一惊,这不就是说的我么?鬼火漂浮起来,周围的松树在鬼火的照耀下一明一暗。许多小孩子的笑声像潮水一样时起时伏。岳槐呆在大石头后面,不敢跨出石头的阴影半步。

  次日早晨,岳槐睁开疲惫的眼睛,发现天已经蒙蒙亮,想起昨晚的经历,仿佛做了一场梦。岳槐从石头下站起来,急匆匆往家走。走到半道上,兰姨拦住他,问:“你昨晚怎么没有回来呀?你媳生啦!一个胖小子呢!我刚从你家出来,你快回去看看吧,我去给你儿滓两块尿布。”他刚跨进家门,又有七大姑八大婆向他道喜,家里一片繁忙的景象。岳槐却开心不起来。

  等帮忙的都走后,岳槐小声地跟媳说了昨晚的事情。他媳然听,嘲笑说:“你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怎么也开始装神弄鬼了?孩子刚出生就讨不到你一句吉利话!”

  到了第七天晚上,岳槐睁着眼睛坐在边,不肯上睡觉。他媳劝了两句,见他不听,就自己先呼呼的睡着了。岳槐看着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近十二点。当时针就要走到十二点整时,他媳突然从睡梦中醒来,说:“快出去看看,发火了。你看外面有火呢!”岳槐想起了那晚的鬼火,迅速提了早已准备的屠刀冲了出去。他刚跑出门,又听见媳在屋内惊叫!他心里叫声“不好”,连忙返回屋里。

  “孩子死了!”他媳一见岳槐便大哭,瞳孔里露出恐惧和惊慌。岳槐脚一软,瘫倒在地上……

  岳槐终于听了四姥姥的劝。四姥姥请了山寺的法师来做法事。法师说这个箢箕鬼非同一般,是从地牢里逃出来的鬼,子恶。须将它的脑袋打破了,然后头朝下脚朝上倒埋在坟墓里。岳槐媳哭哭啼啼不肯,说再怎么着也是亲骨肉,不能下这样的毒手。岳槐想起了那的对话,一咬牙一狠心,照法师交代的做了。

  又有一天晚上,岳槐经过那块大石头后面时不经意听见了另一段对话。

  “那个屠夫太凶恶了!现在我头朝地脚朝天,没一天舒服的日子过。还作了无头鬼,投不了胎。我再也不敢惹他了。”还是那个小男孩的声音。

  “她又要生了,这次我去了可不敢撒野,要好好活着。”还是那个小孩的声音。

  又过了几个月,岳槐媳顺利地产下一个漂亮的婴。那个娃在慈祥的接生婆手里“哇哇哇”地哭得异常凶悍,转到满脸蛮横的岳槐怀中时,却给岳槐一个诡异的笑容。

  第七章水鬼归来(一)

  自从山爹在荷塘淹死后,几乎没有人让自家的牛在那里下水。楚楚是新来的媳,还不知道这些忌讳。金伯生病的那几天,楚楚暂时接管了照看三条水牛的任务。

  这天,楚楚牵着三条水牛在将军坡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太阳下山时,楚楚记起丈夫三湘早上开着推土机去一个亲戚家推土建房,后天才能回来,而爹爹金伯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常山脚下的很多屋顶上升起又淡又直的炊烟,楚楚还得赶回去做晚饭呢。那条母水牛已经吃得肚子圆滚了,只是那两条小牛很贪玩,不肯专心吃草,阳光退尽了它们才低下头心急地乱啃。楚楚耐心地从一数到一百,数完就毫不留情地将它们的缰绳拉住,用力往坡下牵。她知道这里人都在屠夫岳槐家那边的水库给牛喂水,但经过荷塘的时候,她懒得想太多,径直把水牛牵下去喂水,家里的米还等着她下锅呢。

  三条水牛伸直了脖子,咕嘟咕嘟喝水。楚楚看见放学回家的沉星和毛毛正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楚楚笑了:“怎么了?家里是不是煮了肉等你们回去尝啊?”毛毛说:“我怕鬼呢!”

  沉星看见那条正在静静喝水的母水牛忽然扬起脖子“么”了一声,然后迅速掉转身来,发了疯似的跑。它旁边的两条小牛立即做了同样的动作。沉星急忙大声喊楚楚:“快!快让开。牛是走直道的!”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条笔直冲过来的小牛撞倒了。那三条牛仿佛屁股上被一个无形的人不停地用力地抽鞭子,撒开蹄子拼命跑,跳下高堤,跃过水沟,撞歪小树,踏坏稻谷,一直冲到炕见了。

  荷塘里的荷剧烈抖动起来,仿佛水下有一条受了惊的大鲤鱼在荷叶底下横冲直撞。

  当天晚上,毛毛不想吃饭。沉星的妈妈摸摸毛毛的额头,说:“你是不是不舒服?有点发烧啊。”毛毛说想睡觉。沉星的妈妈扶毛毛去睡觉,走到边时,转过头来问沉星:“你弟弟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一起回来的,早没有发现他不舒服吗?快去荷塘那边叫医生来。”

  “现在太晚了,我怕水鬼。”沉星极不情愿。

  “你真是懒,不想去就是不想去,说什么怕水鬼来推脱。”沉星的妈妈有些生气。

  “本来那里就有水鬼嘛!我很弟回来的时候就碰见了。不信你去问楚楚,她还被牛撞倒了呢。”

  沉星的妈妈吃了一惊,喃喃的说:“是不是山爹……”没说完马上收住,斜眼看了看沉星。她大声说:“哪有水鬼?别乱说话。”

  沉星的妈妈自己找来医生。医生给毛毛打了一针,开出几颗白黄的药丸就走了,说不过半个小时就会好。

  可是两个钟头过去了,毛毛还烧调害,脸蛋红扑扑的。沉星的妈妈叫沉星去请四姥姥来。沉星刚要出门,四姥姥已经进来了。四姥姥说:“金伯拖着病身子来叫我看楚楚,我从楚楚那里知晓沉星他们兄弟也见了那不干净的东西,所以顺便来看看有什么事情没有。”

  四姥姥听见沉星说了他所看见的,又听沉星的妈妈抱怨说医生来过了可不见效。四姥姥支开沉星,跟他妈妈单独谈了一番话,然后蹒跚地走了。

  第八章水鬼归来(二)

  沉星的妈妈又吩咐毛毛间话,装上一小袋米,点燃三根。她叫沉星拿着三根跟在后面,自己提上米。沉星和他妈妈从家门口开始了“喊魂”仪式。他妈妈抓了一把米撒了出去,然后拖长声音喊:“毛毛啊——天晚了——回来哟——”毛毛按吩咐在家里答一声:“好——我回来咯——”他妈妈走几步撒一把米然后喊一次,毛毛跟着答一次。沉星将平端在胸前,跟在妈妈后面。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头上的灰尘被拂走,那个燃着的头变得更亮,仿佛三只睡意很浓的眼睛,每被妈妈呼唤一次,它们就懒慵慵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瞄一下这漆黑的。这样一直走到荷塘旁边,许多萤火虫在荷叶间飞来飞去,尾巴上的灯笼一明一暗,像是沉星手中的头在风中一亮一灰。萤火虫穿来梭去,仿佛在寻找白天丢失在这里的东西。妈妈拍了拍发愣的沉星,叫他将插在池塘的堤岸上,她又拈起一撮米撒向水里,喊道:“毛毛啊——天晚咯——回来哟——”

  沉星插的时候不敢抬头看箢箕一样大的荷叶,但他听见了池塘里冒水泡泡的声音,似乎有一个人潜在水下吐气。

  很深了,路只剩下一条白布条的形状沉浸在一片黑暗里。沉星踏在上面有腾云驾雾般的错觉。回来的路上,沉星的妈妈仍时而撒一把米,只是不再呼唤。突然,沉星拉拉妈妈的衣角,说:“妈妈,那不是……”妈妈忙伸手捂住他张开的嘴巴:“深别叫他人的名字,容易把人家的魂给喊走了。要用其他的没有用到她本人的称呼,知道吗?”沉星点点头,妈妈把手松开了。

  沉星悄悄对妈妈说:“那不是三湘媳吗?前面走的那个。”沉星看见楚楚在不远的前面,轻飘飘地走着。

  沉星的妈妈暗暗抓住沉星的手,然后向楚楚打招呼:“喂!前面的可是金伯的儿媳?”前面的人好像没有听见,头都不回过来看一下,继续轻飘飘地走着。

  沉星对妈妈说:“楚……三湘媳在我很弟回来的时候被她家的牛撞倒了,爬都爬不起来,还是我和毛毛把她扶到家的呢。这么快就可以走路了?”

  妈妈抓紧沉星的手,故意走得很慢,拉开与前面人的距离。沉星看着楚楚朝金伯家的方向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里。沉星的妈妈见距离足够远了,才急匆匆拖着沉星的手回家。沉星问这问那,妈妈一句话也不答。第二天早晨,沉星的妈妈去金伯家看望楚楚,见楚楚仍躺在上打吊瓶,一条腿肿成两倍大。金伯发现沉星的妈妈脸不好,问是不是不舒服,沉星的妈妈假装笑说没事没事。她看见楚楚边的一张红漆桌子上放有一只瓷碗,碗中装满大米,大米中插有三根燃尽的,知道昨天晚上这里也做了“喊魂”仪式。成年人的“喊魂”仪式跟小孩的不同,不需要到外面去喊,只须在某个水井旁喊两次即可。四姥姥也曾提到过:小孩的魂贪玩,所以得到白天丢魂的地方去把它喊回来。大人就明白一些,只用在水井边朝回家的方向喊几声,它听到呼唤就想起家里事,自然就回来了。

  沉星的妈妈还是不放心,问金伯:“楚楚昨晚出去了吗?”金伯说:“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她的脚动不了,怎么出去?”

  沉星的妈妈从金伯家回来,毛毛已经起自己吃饭了,看来他饿得不行了,狼吞虎咽的。

  四姥姥又来了,要毛毛和他妈妈一起去祭拜水鬼。

  四姥姥将一杯酒水洒在荷塘边,然后跪下。沉星的妈妈拉毛毛一起跪下。四姥姥说:“山爹呀,你一辈子都是大好人。常山这里的人都知道。你现在做了鬼,可不能败坏了生前的蝴声哪。毛毛只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你生前他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宽容。”毛毛马上抢话:“我以前说过他是水鬼的爸爸呢。”四姥姥立即打了毛毛一个嘴巴,然后闭着眼睛忙面向荷塘方向连连道歉。四姥姥说完话,又掏出一叠纸钱烧了,这才算结束。

  毛毛他们回荔,沉星问四姥姥:“怎么就我没事呢?”

  四姥姥说:“你和山爹的儿子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呀!”

  原来山爹还记得我啊!沉星抑制不住欣喜,又有微微的恐惧。

  第九章红嫁衣(一)

  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惊醒了几十户人家懒睡的男男。发出尖叫的是矮婆婆。

  今天早晨,矮婆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巍巍颠颠的走向门正中贴有大红“囍字的房前。敲了桥,里面没有应答。矮婆婆将满面喜气的沟沟壑壑的脸贴在木板门上,听不见有人起的声音。她心想,是新娘子昨天哭得太累,现在正在又深又沉的梦乡里吧。她转身想走,可双手感觉鸡蛋面的热度慢慢下降。于是她又敲了桥,喊道:“文文,文文!”屋内仍然没有回答,甚至连个人在上蠕动引起的响动都没有,死一般沉静。矮婆婆心里犯疑惑:莫非这小妮子逃跑了?她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又巍巍颠颠地走到贴有红鸳鸯剪纸的窗户旁边。窗帘是闭着的,矮婆婆踮起脚伸直了脖子从窗帘的边逢往内窥看。突然,矮婆婆一动不动了,仿佛一瞬间被早晨的冷空气冻僵。良久,矮婆婆的手一抽搐,碗掉落下来碎成几片,鸡蛋面洒落出来,同时,发出那声刺耳的尖叫。桃树边一群正在啄食的鸡惊得四处逃散。鸡蛋面在地上摊开,面条如蓬乱的头发,中黄边白的鸡蛋就如藏在乱发间的鼓鼓的眼睛。矮婆婆从窗帘边逢里看见一堆乱发,乱发间藏有一双鼓鼓的眼睛,舌头从两唇间吐露出来。文文的身体悬挂在捆绑嫁妆用的红绳上!

  听见尖叫的邻居连忙赶来。几个男子一看情形不对,立刻踹开房门,将文文从绳上搬下来。文文身穿新嫁衣,颜深红,挂在绳索上时如一串红辣椒。一个男子将手指伸向文文的鼻子,然后摇摇头说:“没气了。”这句话似乎碰触了矮婆婆身上的某处开关,她开始发出凄厉的哭声。一直在门外徘徊不敢进来的马兵听到母亲的哭声,立即“扑通”跪下,脸煞白。隔壁房间里也接着传来大男人的哭声,那是马兵的哥哥马军,他双腿残废。门上的对联鲜红如血!

  刚办完喜事又马上办哀事。矮婆婆一家三口双目失神坐在屋内,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说。文文的后事全由行上亲戚金伯指挥打理。左邻右舍前几天领到的红包还没有拆开,又纷纷来帮忙料理出葬的事情。

  沉星要去矮婆婆家看看,沉星的妈妈允许了,但不准他进文文的新房,说尸体还没有入棺,死者面目狰狞,小孩子看了会做噩梦。

  显然矮婆婆一家对此事始料不及,丧事办得匆忙而又混乱。棺材没有,寿衣没有,鞭炮是庆祝新婚时没有用完的。红对联没有撕下来,但白对联把它们都覆盖了。这让沉星心里一阵不舒服,觉悼幅白对联的背后都正在缓缓淌血。甚至撒落在地上的鸡蛋和面还没来得及清扫,但已经被匆匆来往的人踩得稀烂。沉星在屋外站了不到半分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于是失去好奇心回了家。

  当天晚上下起了细细如丝的雨,偶尔在天边扯出一串闪电,但雷声不大。金伯一边咒骂天气,一边指挥着帮忙的人将外面的桌椅往屋檐下面搬。天边又扯出一串闪电,金伯还没有听见雷声,却听见屋内的三声尖叫一齐发出!金伯和几个人连忙冲进矮婆婆家的卧室,只见矮婆婆和他的两个儿子双目圆瞪,脸露惊恐,他们都望着窗户方向!

  怎么了?金伯用嘶哑的嗓子吆喝。

  文文,文文来了!最惊慌的竟然不是马军,而是他的弟弟马兵。她刚刚躲在窗户旁边,她要捆我呢!她躲在那里,她躲在那里!她以为我没有看见她,但刚才闪电的时候我看见了她!我看见了她!就在闪电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脸!

  第十章红嫁衣(二)

  金伯张口刚要说话,马兵立即挥手制止,语无伦次。我,我看见了,确实,看见了。闪电,闪电照亮了她的脸!痕迹,对!痕迹!她的脖子上有,有红,红的痕迹,是绳子勒出来的!

  马兵的身体软了,像水一样从椅子上流下来,跪在地上,不停地向窗户磕头。你饶了我吧,文文,你饶了我吧,我不知道你会变成吊死鬼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金伯和几个帮忙的人也被面前的情形吓住了。金伯小心翼翼地走近矮婆婆,您也看见了?矮婆婆点点头,又立即摇摇头,她眼中掠过一丝惊恐,又不住地点头。金伯把询问的眼睛探向躺在上的马军,马军含着泪水缓缓地点点头。金伯背后有人悄声说道,三个人都看见了,难道都是因为眼吗?金伯身体一震,大喝一声,走!他带了两个人出门绕到屋后去察看窗户。金伯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身影。又是一个闪电,金伯和那两个人目瞪口呆!窗台上放着一堆红布,那是文文上吊时身上的红新嫁衣!

  妈妈,文文为什么要上吊呢?沉星问道。

  马军快四十岁了,因为双腿瘫痪,一直找不到媳。矮婆婆很焦急,就出了个馊主意,相亲的时候呀弟弟马兵去假冒哥哥。马兵长相不错,又能说会道。文文见了一面之后比较满意。后来文文又跟马兵见了几次面,慢慢地喜欢上了他,很快就开始谈婚论嫁。拜堂的时候还是马兵穿的新郎礼服,可是第二天早上文文发现睡在身旁的不是马兵,而是一个跟马兵长相极近的年纪比马兵大很多的陌生人。文文开始号啕大哭,摔了新碗筷,打烂新衣柜,砸坏所有的新嫁妆。

  矮婆婆也不去劝,只是拿把椅子在门口坐了,不让她跑出来。

  那后来呢?沉星又问。

  后来文文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折腾了一天,到了晚上反而安静了许多。矮婆婆以为文文想通了,就没吁么戒备她。只是马兵一直躲着不出来,马军也不好意思再进新房。没有想到文文安静下来是因为有了寻死的想法呢。

  出现那件红嫁衣的怪事后,金伯担心再出什么意外,第二天上午请了个道士随意吹吹打打了一番,下午就送葬。送葬时用的轿子是前几天结婚时抬来的,把红纸撕下,将白纸糊上。矮婆婆坐上去,干咳了几声,就开始哭泣。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了敷衍送葬的习俗,还是真心为了刚过门的儿媳。沉星还清楚地记得文文坐着一晃一晃的红轿子经过荷塘的时候。那时候的文文掀起帘子,看看外面陌生的山和水,刚好看见沉星和一群小孩赶来看新娘。文文给他们一个善意而幸福的笑。

  四姥姥拦住送葬的队伍,说,还没有过七呢,怎么可以埋葬?金伯放下装纸钱的篮子,走过去将四姥姥推开,说,我的祖宗呀,再等几天,不知道又要出现什么怪事呢!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来,篮子里的纸钱飞了出来,像白的蝴蝶一样在送葬的人群中翩翩起舞。

  埋葬后的第五天,也就是文文死后的第七天,月亮刚刚升起,人们刚刚睡下的时候,矮婆婆家里又响起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

  矮婆婆看见屋前的桃树下站着一个人,桃树挡住了月光,使她炕到那个人的脸。那个人身上穿着的正是红的新嫁衣!

  金伯听到尖叫赶来。他捡了块硬土扔过去。泥土落在红嫁衣上,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站着。金伯见那人不动,胆子更大了,取下旁边的晾衣竿,轻轻地捅了两下那个人。只见那个人竟然倒下了!

  矮婆婆和金伯蹑手蹑脚走过去,在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马兵!马兵目光直愣愣的,盯着走过来的金伯,奄奄一息地说,不要勒死我,饶了我吧!

  金伯和矮婆婆忙将马兵抬进屋内。马兵的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金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的手挪开。只见马兵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红的痕迹,极像文文脖子上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