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鬼女

  现在越来越想念那个笔记本了:蓝灰色的带有花纹的硬皮面,正面的中央靠上位置嵌着一幅秋日的图景,景中一条笔直的金黄色林荫道伸向幽暗的深处。还有就是,画中的那个女孩背对着我,朝林荫道延伸的那个深处望去……

  这是我刚读研究生时的经历,隐藏在我的心里好久,我现在觉得有必要把她讲出来,不是现在具备了公开的条件,而是长期埋在内心久了,就有不吐不快的冲动。就像你不管收藏了多么贵重的宝物,早晚都会呈献给世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呈现的方式和受众。

  所有有幸走进这故事的人,希望你能喜欢;所有不幸闯进这故事的人,希望你不要介意。

  一、初遇

  十月份的济南天气开始转冷,确切的说是忽暖忽冷,就像一台撒娇的空调,不管是多么有身份的顾客它都不给面子。生活在济南的人当然要比外地人习惯得多,虽然他们也并非是这个城市的主人,——很好理解,主人就是那种未必能当家却一定能做主的人,所以本地人未必为这个城市做得了主而外地人未必就做不了主。

  至于我,是外地人却又当不了家还做不了主,完全符合做一个边缘人的资格。但我的身份却不低贱,因为我到济南是去深造的,虽然现在回忆起来更像是改造。考上研究生让父母自豪了一把,高兴的他们执意要陪同我去报到。虽然研究生学历在这个地方已经不比以往那么吃香,至少名声还是不错的。

  来到山东艺术学院门前,家里人算是心里头踏实了,那表情好像来时的路上要出什么意外一样。山艺是一个很小的院校,现在回想起来,逛上一圈也不过十分钟左右的功夫,所以站在大门外甚至就能扫清全校的景致。

  校园里有不少白杨和法桐,不过正对大门的却是两棵长了多年的松柏,很高大,就像圣诞树一样标致,从那两棵“圣诞树”之间望去就是一道宽大的楼梯直通向一座大楼,在那梯子与大楼的交接处就是一片较为开阔的高台。此时那里早已摆上了几张桌子,算作接待新生的地方。

  休息了不一会,父母有些急不可耐,催促我一齐向接待处走过去,大包小包的拎着。我倒是不急,边走边浏览着身边的景物:一边是音乐厅,另一边是座年代较为久远的红色小楼,身旁除了来报道的新生,就是时而进出校园的老生。艺术学院的女生确实有姿色,难怪会遭遇各种八卦,这里是山东省唯一的艺术专业学府,也是全省是非最多的高校。当然了,你要是觉得这是非只集中在学生身上可就真的错了。

  边走边看,那座小红楼因为年代久远,身上已显露出沧桑的痕迹,大半身躯被隐藏在高大的树荫下,添了几分神秘,这座老建筑告诉我,山艺也算是个有历史的学校了。本人对历史感兴趣,老建筑放在眼前的话,总少不了品读一番,不过今天有要事在身,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我就把头扭向另一边去欣赏那座刚刚建起的音乐厅。

  只是在扭过头来的一刹那,我下意识地又将头扭了回去,那个小楼好像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似曾相识,再看时却又是一片平静。小楼看来只有两层,形状还不清楚,应该是有点长条形,入口是一个开在侧面的小门。此时那门正对着我,虽然是中午,可因为处在树荫中,往里看去仍是暗黑一片。我感到,甚至可以说是刚看到了小楼那里发生了什么,说不上来,好像一个人走陌生的夜路时那种感觉,即使胆子再大也会被某种不知名的状况吸引,注意它时却又空空如也。

  父母有点不耐烦了,催促我快点走,我便稍稍加快了脚步,同时将目光从小楼移开,扭过头去注意那座音乐厅。新闻里说了,这座音乐厅在济南市数一数二,光成本造价好像达到了一个亿,更别提什么维护价了。领导们在谈到这种形象工程时面对着电视台的记者都是自豪满面,而在没有电台跟踪的时候往往会一脸的蛋疼,这情景我见过好几回。

  他们花多少钱我并不关心,只知道以后可以进去尽情享受正宗的严肃音乐会了。想到这不禁兴奋地打量起来,这音乐厅虽只有三层,仍很高大,也许是这个校园里最有气势的建筑了。从底层的大门开始向上望去,浅色的瓷砖铺了不知多少块,见到二层到三层还有几扇玻璃窗,显然那几扇并排的大窗那里应该是一个宽敞的厅,几块小的玻璃窗那里应该是办公室或者库房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像教学楼和办公楼,这建筑大半时间肯定是寂静的要命,好在不会是寂寞的要命,这也正是它的风格所在。内心赞叹之余,我看到二层的玻璃窗内有一个人影向外张望,“这就是管理员?清洁工?还是……”,我暗自寻思。

  中午的太阳在对待那座小红楼时有些无奈,而这座音乐厅因为没处藏身,便老老实实立在太阳下,太阳将所有本应送给小楼的光全都倾泻在音乐厅的身上,照得玻璃耀眼,也使我看不清楚那人是男是女,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努力地望上去,还是模糊的面容,只是从那面容里感受到一种牵引我的眼神,就像是他/她先注意我一样,于是我边走边和他/她对望着,我越发的想看清楚这张脸了,于是又放慢了脚步。

  突然老爹狠推了我一把,接着唠叨了一句,原来早已走到接待处跟前,还东张西望自然惹得老爷子不太高兴。先办正事吧,于是我在拥挤的队伍中开始了由签名到登记到注册到交费等一系列的固定流程。

  总算办完了手续,我又抬头望向那窗户,那个身影居然还在那里,还是向我这个方向望过来。

  “少见多怪!”这话我是说给自己解嘲的,而后便将行李拎起往宿舍走。

  只是没走多远,又感觉到他/好像认识我一样,似乎在等着我走上去找他/她,是我真的认识他/她吗?或者,难道是……?

  我募的一惊,一股冰意涌上来,直冲脑门,我赶忙回过头去望向那扇窗。

  他/她,不在了。

  安顿好了以后,老爹老娘便依依不舍离开了这里,临行前仍不忘对我唠叨一大堆的关切之语。父母的关心是正常的,所以没有必要心烦,只是我以后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这是我工作之前,离家最远的时候。

  可没想到头一天就遭了一闷棍。

  那是新生到校后的第一个会议——新生接待会。我却睡过了头,当从床上爬起后还有更恼火的事:我记不清了去哪个教室!

  我只能一路急跑,就快成了无头的苍蝇。

  终于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我那天报到时,在接待处收我学费的师姐,那天我两个就对上了眼,因为她对别人都有点爱理不理,唯独对我笑脸相迎。她是声乐专业的,在我的眼中她是个比较苗条的女生,总是留着一头的自来卷式的披肩发,眼睛不大却颇有神色,长得个头适中,前门牙稍稍有点外露,不过瑕不掩瑜,气质蛮不错,样子就像是《橘子红了》中的娴雅,与那些面容娇贵的女生相比,她朴素的多,也稳重得多。

  她缓缓向我这方向走来,走到跟前时与我点头问好。我撞见了她就像撞见了救星一般:

  “师姐,咱们系接待新生会议都是在哪开?”毕竟她比我高一级,于是我这么问道。

  “哦,就在这个楼上,206号。”她笑着伸手指了指我们俩身旁的这个校园的主体建筑,这是一栋挺高大的方形楼,正好面对着校园正门,面前就是那两颗松柏树。

  “哦,那谢谢了,再见!”

  她也给我打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就离开了,可接下来我将为相信她的话付出代价,尤其是后来终于知道:她,其实是故意的。

  我跑进了她说的那间教室,新生们只是陆陆续续开始往里进,看来会议延迟了,我暗自庆幸。其实那是演员表演专业的会场,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坐在了一个最靠里的位子上,谁都知道开会的时候离领导越远越好。

  很快学生越来越多,有不少还用诧异的眼光看了我一下,我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不过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前面的座位满满的把我遮住,这样就可以开会时多做点小动作。

  演员表演专业早已是热门专业,很多少男少女们都想在这个行业里混出个名堂,赵薇当年就是误打误撞成了小燕子,而后展翅高飞变得万众瞩目,这更加刺激了青春期少年们的明星梦。只是走过来的都知道,这个圈子就像是一片美丽的沼泽地,沿途风光无限,但一不留神就会陷进泥坑内,不能自拔。

  不多时,学生到齐了,紧接着领导走上了讲台,居然不是我的导师,那领导第一句话就说到:

  “表演专业的新同学们,你们好!”

  我不得不在热烈的掌声中开溜,囧,我开溜的姿势一定是把这种心境表露了出来,不少女生发出窃笑的声音,刚才还想着会议上用这些人来藏身,此时全变成了了嘲笑我的观众,我倒像个喜剧演员。我顾不上了,离开这儿是唯一目的!

  我总算逃到了门口,好奇心让我注意到了讲台上领导鄙夷的眼神,不经意回头一望,身后是一片MM露出的牙齿伴着银铃般的笑声,显然都是朝我来的。

  我头也不回跑掉了。

  结果自然是被导师臭骂一顿,谁叫他是音乐系的领导来着,郁闷啊!

  会议总算结束了,我无精打采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就瞎寻思道:

  “师姐啊,难道山艺流行恶搞新生的?”

  待心情平静下来后,我竟开始回想起那个我走错的教室: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我最后离开时的情景比较深刻,MM们笑得样子确实可爱,值得回忆,那一排排的雪白牙齿龇开来,颇天真。

  回想中突然发现有一个女生很特别,她坐在了最前排,离我不远不近,我当时急于逃跑,并没有看清她长的什么样子。但还是能感到,与周围的MM相比,她笑的表情含蓄的多,牙齿只是微微露出,那神情更不像是在嘲笑,而是妩媚了一点。这表情让我开始思索起她的那张脸,那是一张白色的脸,白的有些过分,有些……没有血色!

  我立马倒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怎么会是这样?

  但我很快就平静下来:

  “世界很大其实什么人都有,那又算个啥?是个病人也说不定!”我安慰了一下自己便不再理会。

  终于开始上课了,导师今年接纳了两个学生,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从山东师范大学来的女生,她叫苏菲娜,面容清秀,身材高挑,还颇上相,自然引起了众多男生的关注。但是我不动心,倒不是我眼光多么挑剔,而是……我比她个子矮呀,伤自尊!

  不仅如此,人家第一节课就带齐了装备:小包包钢笔圆珠笔铅笔转笔刀笔记本口红粉底霜眉笔睫毛笔小镜子外加一把小梳子,而我两手空空,就像是专门准备好了来挨训的。

  结果可想而知,导师在交代完首个学期的任务后就免费送我一句:

  “你除了一个榆木脑袋还有什么?真后悔把你招了来!”

  被当着苏菲娜的面训斥,脸上自然无光,垂头丧气回到宿舍,用冷水泡了把脸,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样子真是狼狈极了,丧气有什么用?赶紧买装备去吧!

  好在是周末了,也并不着急,收拾好心情,打点好着装便走向街上。先把学校附近逛上一圈,见到好吃的就解解馋,见到合适的东东再跟卖家讨价还价一番,因此连逛带购的走了一圈,物品就近齐备了,直到两天后的那个晚上。

  那是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周日,两天的上街“扫荡”之后,这个晚上就整理起了明日就要用到的物品。经过一番挑选与堆砌,感到有些满意了,我便放下心来打开电脑,在红警的战火中陶醉着。

  正在尽兴时,猛然一惊:

  “糟了,笔记本!”

  我忘了买一个笔记本,怪不得刚才还是“有些满意”而不是“十分满意”!导师已经对我发过两次火,再一再二不再三的道理我懂的!已是10点多钟,外出的学生大多回到了宿舍,而我不得不赶紧走出宿舍,寻找着卖文具的地方。

  平日里校园内外会有一些学生或其他什么人将地摊摆在路边,货主会向过路的行人兜售些廉价货,场面十分热闹。这些摊上的物品可以说应有尽有,我就不止一次看见个女生在一个十字路口旁离红绿灯不远的墙根下站着,脚下只铺了一块棉布,上面赫然摆放着十多种避孕套,每次有男生用惊奇的眼光看她时,她并不去理会,那双自信的眼睛分明是在说:“姐玩的就是悸动!”

  不过到了这个钟点,摊位都已散去,尤其是校园,似乎空空如也了。深秋季节的夜晚温度已微微冷下来,我因为只穿件T恤更是感受到了凉意,但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有买到笔记本才能安下心来。

  我出了宿舍区拐向通往大门口的路,这是山艺最长的路了,居然远远看到了我好愿意看到的东西: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女生正在看守一个摊位。

  平时校园的路灯都是在11点钟才熄灭,今天却不知怎的,大都提前关掉了,仅留有靠近小红楼的那盏,而且光线暗了许多,地摊就摆在那里。守摊的女孩坐在一旁,梳着整齐的披肩发,她把双膝抱在怀里,用膝盖托住下巴,一动不动看着地面,若有所思似的,偶尔还有个晚归的学生从身边急匆匆走过也并不去注意她。

  “但愿是个文具摊,不过要是还没有笔记本的话就又得跑出去了!”我心里嘀咕着,希望这个女孩能给我一个惊喜,于是脚步开始加快,却又有些紧张——我实在不愿再跑出到校外了。

  很快我的心情又有点复杂了:校园里没见着月光,天空阴沉沉,也没试着有风,但高大的法桐和白杨树仍不时发出“唰唰”的动静,而后就是一片又一片大叶子落在地上。今天晚上怎么这么怪?那女孩坐在地上难道不冷吗?

  终于走到了跟前,果然是个文具摊,我还真见到一个笔记本,连同放在一起的还有几支卡通笔,一捆绘图尺,几块彩色橡皮和几个毛绒玩具。

  就在我走到跟前的同时,姑娘也配合着我的速度缓缓抬起头来,好像预感到了我会来找她,还面带微笑地说道:

  “师哥!”

  我愣了一下,倒不是她叫我“师哥”,——山艺的弟弟妹妹都是这样称呼哥哥姐姐的,而是这张脸,怎么那么像,像那天我逃离206时见到的那张脸!当时的脸是没有血色的,很苍白,而此时此刻也许是灯光的原因吧,这种苍白大大打了折扣,不过还是能觉察出来。

  我注意了她的容貌,很标致的一个女孩,一双丹凤眼点缀在了蛋圆的脸上,面色恬静,眼神就像是刚刚被抛过光的玉,透露出一股上进的气质。

  “师哥想要什么?”她开口问我。那口气好像是明知故问一样。我赶紧说道:

  “有笔记本吗?”虽然我早看到了她有,但出于礼貌还是要问一下。

  “有啊,就这一本了,很好用的!”她说着就将那笔记本拿起来递给我。

  我接过来瞅了瞅,随便翻了翻,质量算不上上乘,却也耐用,而且这皮面的深色调我也比较喜欢,上有一幅风景画:正面的中央靠上位置嵌着一副秋日的图景,景中一条笔直的金黄色林荫道伸向幽暗的深处。

  “还行,多少钱?”我比较满意的问道。

  “不贵,只要两块!”姑娘伸出两个手指,姿势还有些俏皮。

  我赶紧掏出两块钱递给了她,自言自语道:

  “幸亏你在这儿加班,否则我就得跑出去了,我可不愿这时候上街,呵呵……”

  这简直是在没话找话,看她,她却仍在用哪种笑容看着我,眼神中似有一种……,说不上来,而且也顿时感到天气冷多了,身上打了个寒颤,我有些尴尬。幸好宿舍大门就要关了,干脆再对她说道:

  “走了哦!”

  她点点头,我立马头也不回向宿舍跑去。

  回到了宿舍楼里,身上暖和了一些,看来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后晚上出去要多穿些衣服。跟管理员寒暄了几句后便向宿舍走去,身旁时不时有人吵嚷或者打闹着,都是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校生。

  回到宿舍里,又端详了一下刚买到的笔记本,是蓝灰色的带有花纹的那种,只是这皮面不是很平坦,心想显然是个次货,要不能只值两块钱?这回仔细地看了看那幅风景画,是一幅纯风景画:深秋的景致代表着收获,金黄色的丛林与道路又预示着希望,我喜欢!

  就在这时,有两个晚归的学生从我的门前经过,他们在互相发着牢骚:

  “济南今年是咋了?往年这时候会下雨的,今年到现在了还是一滴雨不落!”

  “得了吧,下秋雨呀!你还不得冷死啊!”

  两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走回自己的宿舍。

  “冷?”我觉察出了刚才的异样。对了,那个地摊,那个女孩,那个地方的空气,温度好像比其他地方的要低!

  我想到这里,一股神秘感涌上心头,今晚的经历好奇特,不像是平日里的风格,我要去问问刚才那两个晚归的男生:他们在来时的路上经历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