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吃肉的羊

  祸事

  深夜,某村。

  警察局值班的老王朦胧睡意被电话铃声打断。他揉揉眼睛,将脚从桌子上放下来,打个哈欠,抓起听筒:“喂?”

  那头“咔嚓”一声,挂断了。

  老王一顿,皱着眉盯着电话看了看,摇摇头,又睡回去。

  过了几分钟,也许就一分钟,电话再次响起来。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老王再次猛然惊醒,心脏鼓噪得厉害。他抓起电话:“喂?喂喂?”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叹息,断断续续,忽然电话又挂断了。

  老王怔住,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指针配合着窗外潮湿的水汽,发出寂寞的滴答声响。

  午夜十二点,猛鬼出没,行人规避。

  不知为什么,老王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他打了个寒颤,赶紧将电话放下,注视了良久。

  之后,准确地说是三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起来。

  老王没有接,只盯着电话看,他觉得事情有点邪门。

  电话铃声始终不停,显然那头是一个执着的人。

  于是,在窗户被风刮得忽然关上,第一滴雨点击打在窗户上的那一霎,老王一把抓过听筒,凑近耳朵,压低了声音:“喂?”

  那头传来很微弱的呼吸,老王按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等待着,终于电话里出现了一个无法辨认的低哑声音:“有人死了。”

  “你说什么?你是谁?你在哪里?”

  那头停顿很久,忽然值班室的门发出一声轻响,老王蓦地回过头去,呼吸几乎凝滞——村里唯一的教师小黄就站在门口,身形颤抖地隐藏在门口的阴影中,手中举着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他咽了口口水,盯着老王的眼:“张三死了,我杀了他。”

  老王瞪大了眼睛,愣在桌边,小黄老师慢慢走进屋来,白色的T恤上血迹斑斑。

  小村很穷,大部分人依旧过着农耕生活。出了山的人,几乎没有再回来的,回来的人几乎没有健全的,这让剩下的人都以为村外是一个可怕的世界。

  据说小黄老师是自愿来到这个地方教书的,怀抱着一种名为梦想的东西。他每天站在村上唯一一个小学的唯一一个教室里,给不同年龄层的孩子们上课:语文,数学,生物,偶尔也讲点大城市里的故事。

  张三是镇上的一方霸主,煤矿土。也许对于城里的某些人来说,他只算是小富,可对于小村里的人来说,张三的财产不可想象。

  这样的张三,被这样的小黄杀死了。鬼故事

  小黄老师坐在老王的警车后面,咬着手指,蜷缩成一团,看不清神色。

  老王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什么也发现不了,只有他身边那两个护卫的警务人员显得过于面无表情。

  车开到了度假屋门口。度假屋是张三修的,翻新的他家的旧房子。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小黄老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他往后靠了靠,指指度假屋:“那里……”他开口,“他死在那里。”

  不在场

  事情一直持续到了清晨。

  在车上时,小黄老师尽管惊恐,但冷静地将他杀人的动机、时间、手法说得一清二楚。

  张三和上面某位大人物合谋,准备收购学校的地皮进行开发。小黄老师前去恳求无果,一气之下跟踪他回到度假村,趁着周围没人,将刀子捅进了他的肚子,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直至开膛破肚。

  用小黄老师的话说,他要把张三的心挖出来,让他看看离度假屋不远的小学到底承载了多少孩子的期望。

  事情到这里,其实应该只剩下简单的结尾工作:凶手自首,动机明显,甚至还有人目睹了小黄老师所说的,头一天他与张三在酒楼争吵的全过程,连人证都有了,结案只是个程序问题。

  可他们没办法结案。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没有找到张三的尸体。

  当老王带着人下车,冒着雨走到小黄老师说的案发现场时,他们惊愕地发现,现场什么也没有。小黄老师知道张三的尸体失踪时,他惊讶得几乎尖叫起来,拼命扒着警车的车窗,想要下去,身边的两个警员死死地摁着他,他的神色渐渐委顿,慢慢瘫软回座上,抱住脑袋,讷讷地念叨着什么。

  老王带着人搜索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通过特殊手段才发现的,地上那残留着的,被人用力擦过却还是没能彻底消除的血迹。

  经过验证,那血的确是张三的,可张三的尸体就这样凭空失踪了。

  老王将小黄老师带回镇里的警察局暂时扣留。找不到被害者就无法结案,而自从张三尸体消失的那刻起,无论他们怎样询问,小黄老师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老王觉得这里面很有名堂。也许小黄老师还有帮凶,他们发生了内讧,小黄老师的自首不过是他个人的良心发现,在某个什么地方,另一个凶手正舒服地逍遥法外。

  老王决定去小黄老师任教的学校侦查。

  那所学校修在村子最敞亮的地方,一间很大的破砖房,里面放着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桌子凳子,密密麻麻地挤着。黑板很破旧,旁边有一些粉笔头,没有板擦,小黄老师用自己的旧衣服做了个板擦,如今就空荡荡地挂在窗口上,风一吹,左摇右晃。

  小黄老师不在,学校自动放了假。

  老王围着学校转了转,在那个空旷的操场尽头发现了两三个坐在一起的孩子。他走过去,尽量保持和颜悦色:“小朋友,你们好。”

  那三个孩子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没有惊惶。其中看起来最大的那个起身:“你是准?”

  “我姓王,你们可以叫我王伯伯。”老王顿了顿,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膝盖,“你们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大孩子左右看看,点点头。

  “你们的老师就是他,对么?”老王将小黄老师的照片摸出来,递给他看。

  那孩子看了一眼,点点头,抬起脸:“我们只有黄老师一个老师,别的人都走了。”

  老王“嗯”了声,将照片收回来,直起腰,正要问什么,忽然那孩子先开了口:“伯伯,您是警察么?”

  老王一顿,看着他说:“是,我是。”

  “他们说黄老师被人带走了,我们学校放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上课。黄老师他怎么了?”

  另外两个孩子也站起身来,围在了老王身边。老王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给这些孩子说。可小村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很快,什么都会传出去。

  “嗯……黄老师是有些事情,所以我们要调查清楚。”

  “那调查清楚了他就能回来上课么?我还要给他背书的。”左边一个小一些的孩子开口。

  老王停滞了会儿,挤出笑容:“嗯。”

  他这声应答很轻,根本没有承诺的意思,可那孩子听了,眼中却立即浮现出笑意。大孩子也松了口气,转过头对着那两个小的说:“我就说不会有事的,黄老师那天晚上还带着我背书,让我好好督促你们也要背书。”

  这句话引起了老王的注意,他赶紧拍拍那孩子的肩,抽出笔记本:“你说那天晚上黄老师带着你背书?”

  大孩子点点头。

  “你说的那个晚上是前天晚上?几点的事情?”

  大孩子又点点头,咧出笑容:“就是前天晚上,第二天黄老师就去你们那里了。那天晚上黄老师让我们背到很晚,大概……都要到十二点了吧?”

  老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赶紧追问着:“除了你还有别人?”

  大孩子笑起来:“嗯,还有我们班另外三个同学。喏,他也在。”

  大孩子说着,指了指右边第三个孩子。那孩子毫不迟疑地对着老王点点头,说:“是,我也在。”

  乱局

  检验结果显示,小黄老师身上的血迹与度假屋地上的张三血迹完全吻合。

  老王彻底糊涂了。

  他翻开记事本查阅,黄老师到派出所自首是十二点左右。他们分别调查了那四个据说和黄老师一起背书的孩子,他们的供词一致,黄老师是在十一点五十左右离开的。这也就是说,黄老师只剩下最多十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从家里出来,杀人,还要自首。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就算坐车,从黄老师家到度假屋再到警察局,也要一刻钟。

  老王迷茫了,只能再次审讯小黄老师。

  小黄老师坐在椅子上,一直盯着面前的纸,不言不语,无论老王怎么问,他也不说话。对于孩子们的供词,小黄老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案子就这样陷入了僵局,老王向上级请示,他们表示很快会派人过来支援。

  老王觉得自己走进了可怕的怪圈,有人被杀了,有人来自首,可同时,凶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受害人失踪了,也找不到凶器。

  他的头发都愁白了一半,天天早出晚归搞调查,最后干脆就住在派出所里。

  直到那么一天,一个村民务农回去,在家门口听见了女儿惊恐的叫声。他破门而入,发现女儿手里抓着一只已经开始腐烂的,人手。

  老王驱车赶到那户人家里。主人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用火钳夹着那只手递给老王,显出恶心的样子。女儿缩在母亲怀里使劲哆嗦,眼神偶尔瞥过来,又赶紧移开。

  老王接过那手来看,手指上还戴着只黄金戒指,手掌粗糙肥厚,是中年男人特有的形状。

  那手从手腕处被砍断,断处坑坑洼洼的,显然是个没什么经验的人挥着刀子乱来一气的结果。老王觉得有些恶心,心里也有些发憷,再坏的人,也不该在死后还被人砍得七零八落。

  那女孩好不容易稳定了心思,告诉老王,这手是她在村边玩时发现的。当时这手藏在肥料袋里,裹得很严实。

  她和朋友玩游戏输了,要拖一肥料袋的泥走回家里作为惩罚。

  他们都没有看到那只手,直到她回家之后。

  老王问清了发现手的地点,赶紧过去调查。他们在那块地里发现了另一只手。

  可张三的其余部分依旧下落不明。

  此刻,老王很清楚,小黄老师已经完全洗清了杀人的嫌疑。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先杀人,再分尸,最后将尸抛在不同的地方。

  老王回到派出所,严厉地对小黄老师进行了盘问。小黄老师看着那只手,显出恶心的神色,猛地转过头去干呕着,像要把心脏都吐出来一样。

  老王皱着眉看他,他觉得这个老师很奇怪。这个人对所有情况闭口不谈,只是反复强调自己杀了人。他看着张三的尸块时,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和理所当然的厌恶。可一切证据显示,他没有杀人。既然他没有做过,为什么要出来承认这一切呢?

  老王做了个人胆的决定,他将小黄老师释放回家,并悄悄通知人进行盯梢。他确定,小黄老师不是疯子,他在包庇着真正的凶手。

  小黄老师回到家里,他没有逃走,也没有像老王设想的和任何人联系。他连夜挑灯,一直在备课。

  学校恢复了课程,所有孩子回到课常里,整整齐齐地背书。

  老王靠在教室门口,听着小黄老师不被任何情绪影响的温柔的授课声,还有那些孩子认真回答问题的声音。

  他点了支烟来抽,在课间悄悄探头向教室里看,没有人在玩耍,孩子们趴在课桌上写着、念着,偶尔有人举手,小黄老师走过去,温柔地将手放在孩子的肩上,一边解答问题一边鼓励着。老王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个学校的孩子都很乖,每一个人都很努力、很聪明,他们缺少的只是一点机会。

  所以,无论是谁杀了张三这样的人,其实都是救了这些孩子。

  老王为自己的想法一愣,赶紧甩甩头,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抛之脑后。

  嫌疑犯

  在调查陷入僵局时,警员报告再次在一个偏僻的村角发现了用肥料袋装着的尸块。

  同时,在村子后山上也有发现。

  三天之后,当最后一块尸体被放学后的孩子们在泥沼里找到时,张三总算被拼接完整了。

  老王将尸块送到城里交给法医检查,自己继续一边跟踪小黄老师,一边接触他的学生。

  这段时间,小黄老师如常作息,自首的事情似乎根本没能撼动他不为人知的内心。同时根据学生们的描述,小黄老师内外兼修,为人厚道,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

  尸检结果和上级支援一起到来。张三的尸体共被砍成了五十三块,刀口凌乱,死亡时间与小黄老师自首时所说吻合。凶器应该是村子里家家都有的砍肉刀,根本无从查起。

  老王带队到小黄老师家搜查,他家的砍刀上没有一丁点张三的血迹。

  小黄老师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一动也不动,问什么都保持沉默,直到他们一无所获,收队回去。

  老王烦躁起来,拿着笔反复写着案发的时间、地点、人物,却毫无头绪。他翻看文档,忍着恶心看着张三被砍得七零八落后勉强拼凑起来的身体,胃里泛酸,一阵阵想要呕吐的感觉涌上喉咙。

  最后,他决定再去拜访一次小黄老师。他抓过桌上最恶心的几张照片揣好,推门出去。

  小黄老师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对于一个杀人嫌疑犯来说,他的态度过于正常,冷静得可怕。

  老王敲门进去,小黄老师抬头看是他,将教案往桌边上一放,腾出地方来,又起身进屋,给他泡了茶端出来。

  老王接过茶,放在桌上:“你就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黄老师看着他,过了很久,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老王眉心一跳,无名火起,一把抓住小黄老师的领子,几乎将他提起来:“死人了!”他压低声音,凑近小黄老师,“老师,现在是死人了!死的不是猪狗,是人啊,你看看!”

  他将照片摔在小黄老师的桌上,小黄老师刚别过头去,就被老王一把摁着推回桌上,他将照片抓起来,凑近小黄老师的眼睛:“你看清楚,这里!这里!他该死么?他该死成这样么?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样的人该死成这个德行啊老师!”

  小黄老师猛一个哆嗦,他狠狠将老王推开,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抓着头发蹲在了地上。老王往后退了两步,踉踉跄跄地站稳,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看着他。

  半晌,小黄老师抬起头来:“他该死……”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他眼神空洞,嘴在笑着,咧出完美的弧度,毫无知觉和温度,让人看得心里发疹。

  “你这个疯子……”老王不敢相信地摇头,讷讷地开口。

  小黄老师顿了顿,又将头低下去。屋子里静了会儿,老王摇摇头,取过照片揣在怀里,推门出去。

  门外起风了,刮得树枝乱响,晃出让人胆寒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老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依旧蹲坐在地上的小黄老师说:“老师,看了这些照片,你良心过得去么?”

  小黄老师的身子一动,抬起脸看着他,嗫嚅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说话。

  老王笑起来:“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见这么残忍的东西。老师,这可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啊。”说完,他也不再等小黄有什么动静,裹了裹衣服,顶着风往回跑去。

  窗户纸

  老王开始地毯式的搜索。

  他确定杀人犯就隐藏在这个小山村的一张张看似和蔼可亲的笑脸中。而这些笑脸重叠起来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能让小黄老师为其顶罪。

  老王调查了小黄老师的背景,发现他只是个志愿者,做着最艰苦的教师工作,几年如一日的清贫,受人尊重的同时忍受穷苦。这里每一个人都对小黄老师抱有最高的敬意,以至于老王稍微提出怀疑,就遭人敌视。

  与此相反,张三的口碑跌到谷底,所有人提起他都是咬牙切齿。这中间虽有仇富成分,更多的还是源于张三要收购学校地皮,将孩子们赶出校园的事情。

  就是这样两个人,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无论小黄老师是否杀了人,都该得到谅解。

  在案件过去两个月后,老王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这里的人们保持着默契,不将他想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

  那一层窗户纸就在眼前,可他却找不到任何办法捅破。

  在决定搁置的那天,老王难受了很久。他抽着烟,出门逛。不知怎么的,一下就逛到了山村小学。

  学校正在上课,他蹲在操场上听孩子们的读书声,烈日当空,晒得人头晕目眩。

  他想起很多往事,包括当初他读警校时的宣誓:要将正义传播到所有人心里。

  可正义到底是什么,他已经快要忘记了。

  老王抽完烟,将烟头摁灭,丢在一边的纸篓里,站起身,忽然有些晕,赶紧扶着一边的墙定了定神。

  他慢慢走到教室门口,透过窗户看着里面。

  阳光普照在每一张认真读书的脸上,单纯又美好。

  他叹了口气,目光和小黄老师接触,又迅速移开。那人没有惊讶,仿佛他只是个路人。

  老王看了会儿,摇摇头,转身要离开。

  可就在准备抬腿的那一瞬,他停住了,然后转过身,呆呆地看着那间教室,和教室里的孩子。

  他看得越久,手心就越冰凉。

  他摸出那张揣在身上,还没来得及放回卷宗里的照片,仔细地数着,然后抬起头来核对。霎时间,他被自己的想法骇住了,几乎摔倒在地上。这个想法如此清晰而迅猛地出现在他的大脑里,根深蒂固,再也无法抹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觉得奇怪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张三被砍成了五十三块。

  小黄老师的班里,有五十三个孩子。

  谁是疯子

  老王在重新确认照片之后,发现张三腹部的刀伤很有问题。

  刀口斜切着,从下往上。

  凶手,很有可能比张三矮。

  发现这件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

  老王重新回到小黄老师家中。

  小黄老师正在给学生补课。看他进来,低头轻轻地哄着学生,让他出去,然后抬起头。

  老王坐过去,坐在他身边,像是经年好友那样贴近,看着他手里的书:“这课本对他们难么?”

  小黄老师顿了顿,摇摇头:“他们能学好。”

  老王“哦”了声,将头缩回去,坐正:“黄老师——我知道了。”

  “知……道?”小黄老师手里的钢笔一顿,纸上出现个墨点。他赶紧扯了张纸过来,擦在墨点上,很用力,也很小心。

  老王一把摁住他的手,小黄老师没有抬头。

  “是他们吧?嗯?”

  小黄老师的脉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几个人?还是他们全部?你是亲眼看到的?还是听他们说了之后决定的?嗯?”

  小黄老师抬起眼睛看着老王,看着看着,忽然像疯了一样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倒。老王没有想到这个瘦弱的青年竟有这样的力量。小黄老师的呼吸在他耳边潮湿地传递着,他急而短促地喘息,咽着口水:“没有他们,是我……是我一个人……”

  “老师,我的同事已经去他们家里取样了。”老王掰开他的手,抬起头。小黄老师眼里盈着泪水,那是老王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不是他们……他们还是孩子啊……是我……”

  “不是你。”

  “是我!”

  “我说了,不是你!”老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小黄抬起头,他像是被击溃了那样,哆嗦着,几乎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老王不知怎么,跟他一样,鼻子发着酸。他抬起头往窗外望去,刚才那孩子,脸上还保持着天真的笑容,坐在门口一个人安静地看书,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发生的事情。

  “你疯了么……”老王苦笑起来。

  小黄轰然倒回椅子里,埋下脑袋,手抓着头发,发出呜咽的声音:“我没疯……你知道的,不是我疯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王点头,拍着他的背。

  正义

  时间倒回凶案发生的头天晚上。

  小黄老师在酒楼与张三争吵,张三将酒泼在他的头上。小黄老师低下头求他,换来大肆嘲讽,周围哄笑一常。这些,都看在尾随在小黄老师身后的孩子眼里。

  那个孩子本来不想说出来,可孩子之间没有秘密。

  这个五十三人的班级形成了个秘密计划。他们每个人带来砍刀、匕首,揣着笑容,在第二天晚上潜伏到张三的度假屋门口。

  他们几乎一人砍了张三一刀,有的人是两刀。这样就没人可以置身事外。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缜密计划和思路,没有人帮助他们,他们在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为豺狼。

  张三死了。

  这一幕正好被小黄老师看见。

  他几乎嘶吼着冲上前抓着带头的孩子。那天晚上没有月亮,空气潮湿而沉闷,将要落雨。五十三个孩子的哭声,在空旷的夜里形成了某种可怕的回响。那些孩子说,不能让人欺负老师。

  他们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不懂。

  小黄老师镇定下来,他拿起刀子,补了两刀,让血溅满自己全身。然后甩开抓住他的孩子的手,让他们回家,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往警察局走去。

  那些孩子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直在身后呼喊他的名字。

  而后,一个声音响起来:“如果他们找不到这个人,就不能定老师的罪。”

  “对,如果他们找到尸体,时间就对不上了。”

  再然后,他们极为默契地用砍刀将张三分尸,装在不同的肥料袋里带走。一人一个,丢在不同的地方。

  没有人记得是谁想出来的办法,他们只记得那天晚上很黑,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们面带天真的微笑,将张三分成不同的部分,那些腥臭的血液染脏了他们的脸,没有人来得及去擦拭。他们没有杀人,他们只是在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在一个晚上的闭门沉思后,老王将案卷封闭,脱下警帽,辞职。

  他走的那天,村里有人去送他。恐怖故事

  他知道那些来送他的大人,对这个事情心知肚明。

  这个世上有这样那样肮脏的可怕的又或者无可奈何的秘密,在这些秘密面前,我们无法做出抉择,只能保持沉默。

  再然后,这件事情成为了村里鬼故事的来源。

  小黄老师是否一直待在那里教书,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像老王说的,一辈子背着道德的枷锁,也没有人知道。

  而在另一个山村,过了些日子,来了个新的志愿老师。

  他姓王。

  他说自己想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他抱起最小的孩子,对他说:“我是老师,我会教你做人的道理。”